叔裕搶在三娘前頭拿了筆,迴道:“阿婆,這是晚輩的一點心意。”


    三娘和老婦人看著他筆走龍蛇,看似隨意,卻極有章法,一撇一捺都恰到好處。


    叔裕寫的是行楷,工整端正中,又難藏三分劍氣。


    老婦人歎道:“好字喔!”


    這句話叔裕和三娘都聽懂了,三娘應道:“的確是好字,二爺應當是飽讀詩書之人吧?”


    叔裕心內暗自慚愧,飽讀詩書,還真是沒有。主要是字寫得好不好一看便知,寫不好是要被國子監的師傅拿板子抽手心的。


    至於讀書,隻要把四書五經背熟了,那群老學究又不能剖開他裴叔裕的花花腸子看看裏頭有幾兩墨水。


    不過美人都恭維了,豈有自謙的道理。


    叔裕搖頭晃腦,之乎者也:“過譽乎哉?過譽者也。”


    三娘“撲哧”一樂。


    老婦人慈眉善目看著兩個小輩“眉來眼去”,心裏暗暗覺得這個後生更有本事了。靠自己能贏得三娘的一顆芳心,好樣的!


    三娘提起筆寫道:“阿婆,東西咱們不收,太讓二爺破費了,您也是這個意思吧?”


    叔裕盯著她的字跡。


    框架結構他是熟悉的,娟秀中帶著點孩童般的天真,字跡還沒脫了稚氣。


    可是與從前相比,明顯舒展大方了些,就好像人從四方城裏走出來,字也解放了一般。


    不過,想來是這一通經曆之後身體還是有損傷,筆力看起來不比從前,有些輕飄飄的。


    老婦人笑眯眯接過筆,寫道:“人家的心意,收下吧。”


    三娘盯著老婦人的話不敢置信之際,叔裕一不小心對上老婦人“樂見其成”的眼神。


    饒是他而立的年紀,不由得像毛頭小子被看破一般紅了臉,朝老婦人默默點了點頭,已示感謝。


    看著他紅彤彤的臉,老婦人更滿意了。


    這世間萬事,難得有情郎。三娘能碰到這樣捧出一顆真心的人,也是她的福氣。


    老婦人一轉頭,剛好看到低頭的三娘額上未褪的傷疤。


    這孩子受苦了,福氣在後頭呢。她忍不住摸了摸三娘晨起未綰的長發,心裏歎道。


    三娘還在驚訝,叔裕已迫不及待起身,將袋子拎到老婦人和三娘中間,道:“既然你阿婆都答應了,便別猶豫了。咱們一塊兒看看都有些什麽,我昨兒個也沒細看,想著同你們一塊兒呢。”


    於是羊脂打江邊迴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堆成小山一樣的餐桌,飯食什麽倒挪到了凳子上。


    叔裕自己也沒想到自己裝來了這麽多,難怪覺得有點沉呢......


    三娘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摸了摸最上頭放的一塊兒白玉佩,歎道:“好透啊,真美。”


    羊脂連步子都放輕了,小心翼翼地走過來:“這是.....”


    叔裕微笑道:“昨兒買了些東西,拿來送給你們些,你們看看哪裏用得到,就用上。”


    羊脂低頭看看閃爍的首飾,整潔溫馨的布匹,還有別致的小擺件,一時不敢碰。


    她的一生活在這個破敗的小院裏,偶爾進城,路過街邊的店鋪,也不敢稍做停留。


    一是怕她堵了行色匆匆的巨商大賈的路,二是怕傷了身無分文的阿婆的心。


    有一天竟然有人將櫥窗裏的東西放到了她家的餐桌上,讓羊脂甚至不敢眨眼,就怕這都隻是夢一場。


    老婦人看著羊脂的樣子,又是心疼又是嫌她沒出息,用土話道:“哎呀,快進屋把東西放下,出來吃飯。”


    羊脂這才驚醒,急匆匆進屋裏去。


    三娘也恍惚了一會兒,轉頭望進叔裕的眼睛裏:“二爺.....”


    叔裕看著她的神色,心頭別提有多麽舒暢了。


    突然覺得周和說的每天送幾件非常有道理。如果每天都能看到這樣的三娘,縱是即刻死了,也無憾了......


    不對,很遺憾。他要長長久久地活著,要每日看到她,要與她一塊兒,長長久久活著。


    他笑道:“都是女人家的東西,你們若是不用,我這大老爺們兒就要塗脂抹粉了。”


    三娘忍不住笑了,下巴輕揚。


    今天叔裕來的的確是早,那會兒三娘剛洗漱迴來,正在院子裏梳頭,還未梳起,他便來了。


    因此一頭如瀑青絲還懸於身後,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波動,微微閃光。


    以往他休沐的時候,往往睡到日上三杆。阿芙一般也陪他躺著,不過總比他早起上幾盞茶功夫。


    她洗漱畢,也不叫元娘婉婉伺候,自坐在窗邊,有一下沒一下梳頭發。


    叔裕這會子一般也醒了,就走到她身邊同她玩一會子,往往忍不住要擺弄擺弄她的頭發。


    阿芙總是不厭其煩地教他如何紮辮子,主要是感覺別的造式他也是學不會了....


    其實叔裕當然是會的,畢竟他自己也有頭發,軍中時候都是自己處理。


    隻是每當到了阿芙的頭上,他就不願意規規矩矩給她蓖發,總是忍不住就玩開了。


    往往兩人笑著鬧著打成一團,最後又迴到床上過了半個晌午。


    此刻他站在老婦人和三娘中間,右手剛好能碰到她的如瀑長發,那涼絲絲滑溜溜的觸感一再拂過他的指尖。


    鬼使神差間,他忍不住張開掌心,攏了一下。


    三娘的頭發很厚,她本人的注意力又在叔裕身上,並沒感覺到。


    而抓了她頭發一下的叔裕,就如同初試雲雨的毛頭小子,又激動又羞澀,又有些不可為外人告的快樂,急匆匆收迴了手,開始整理桌子。


    他將這些東西都裝迴袋子裏,邊裝便囑咐三娘:“這些東西不要壓箱底,馬上入夏了,帶著阿婆和羊脂去做幾身衣服;頭麵什麽也戴起來,若是不合心意,改日我再帶你們上街。什麽碗筷瓶子的,也都用上,不用才是浪費了,聽著沒?”


    三娘也站起來,一隻手幫他撐著袋子。


    她躬身的瞬間,長發瞬間滑落,幾乎將她的整張臉埋起來,叔裕隻聽見她柔柔應道:“三娘記得了,多謝二爺。”


    阿婆已將東西收下,叔裕的囑托也沒有一句是針對她一個人。


    雖然經過這麽多事,她心裏明白他所做的這一切多多少少都是為了她,可是卻沒辦法以“我不好意思”來拒絕。


    畢竟,人家表麵上也是為了阿婆和羊脂的。


    收好東西,羊脂也出來了。


    三娘便拉開凳子,大家一塊兒吃了頓早飯。


    羊脂一迴來,阿婆和叔裕、三娘就不需要紙筆交流了。


    羊、cl?-wx.(〇m、脂在土話和官話之間無縫銜接,一群人你一句我一句,嘻嘻哈哈,熱鬧極了。


    吃了飯,三娘照例要刷碗,老婦人道:“你胳臂不方便,叫羊脂去吧。”


    叔裕本都挑起了擔子,打算和三娘一塊去,聞言忙不迭將擔子撂下來遞給了羊脂,一副“三娘在哪我在哪”的神色,老婦人和羊脂都掌不住笑了。


    羊脂朗聲道:“罷,罷!姐姐,那我便去了喔!”


    三娘臉頰緋紅,朝羊脂點點頭。


    叔裕憨笑兩聲,自己也覺得剛才有點毛躁了,在院中四下找活幹。


    “那....我劈點柴?”


    三娘和羊脂都掄不動斧子,因此家中柴火都是拿一根鋸條,鋸成一個個小圓柱。


    破不開樹皮,這小圓柱其實是很難燒起來的,是以每次點火起灶都要費不少功夫。


    三娘見叔裕去找斧頭,急忙跟上來道:“二爺,我們家......沒有斧頭......”


    叔裕先是一愣,然後連連點頭:“好,好,沒有斧子好,你們姑娘家,別動那東西,太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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