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芙叉著腰,堵在帳子口,孩子氣地想跟舒爾抱怨她“重利輕友”,結果帳子一撩開,又對上了叔裕的視線。


    他顯然也沒料到會看到阿芙,那視線裏的三分迷惘四分憂傷連上三分甜蜜,頓時變成了四分狼狽和六分慌張,加起來就是十分的不好意思,慌不擇路,掉頭就走,沒走幾步,發現走反了,硬著頭皮鑽進了周和的帳子....


    周和正在脫鞋,看到叔裕進來嚇了一跳:“爺,您這是?”


    叔裕擦擦腦門的汗,擺擺手:“沒事,來看看你。”


    這邊廂,阿芙又怎沒有幾分臉紅心跳,靈魂出走,以至於舒爾連喚了好幾聲“二舅母”,她才迴過神來。


    “二舅母,想什麽呢?”舒爾眉眼彎彎。


    “哪兒想什麽了,困出神了,快睡吧。”阿芙拍拍她。


    舒爾硬撐著不想睡,可其實也累極了,一沾枕頭就眯了過去,倒是阿芙,越躺越清醒,輾轉幾次,又怕吵著舒爾,索性披了衣服往外頭來。


    誰知剛出帳子就發現身邊有個黑影,好生高大杵在那裏,嚇得阿芙魂飛魄散,就要尖叫,卻被溫暖手掌捂了口,她立時噤聲:是叔裕。


    他確認她不再驚慌才鬆了手,眼睛又熱誠又怯懦,目光卻隻敢放在她肩膀上:“怎的不睡?”


    阿芙輕聲:“該是我問您才是。”眼眸垂下,看到叔裕右手竟然握著一隻煙鬥。


    他平日裏是不抽的。


    察覺到阿芙的目光,叔裕將右手往身後藏了藏,轉眸望向深夜靜謐的村莊。


    阿芙感覺他今晚殊好交流,索性道:“二爺,咱們說說話兒?”


    叔裕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一瞬,忙不迭道:“說說,說說。你說。”


    阿芙輕笑,月光如牛奶,流淌在她白瓷般的肌膚上。


    “您這麽一說,我倒不知道說什麽了。”


    阿芙攏緊外衣。左手不能使力,單靠右手有些收不住,衣服一個勁的往下滑。


    早春的夜風還是有些涼,叔裕道:“上我帳子裏吧,起碼避風。”


    見阿芙稍有些猶豫,叔裕立刻道:“我絕不碰你。”


    說的阿芙臉紅,不去倒也不行了,兩人便緩步過去。


    叔裕的帳子倒是擋風,但是他被褥衣物什麽的極少,看著帳子裏隻有硬邦邦的幾件桌椅,空空蕩蕩,冷冷清清。


    阿芙進帳,叔裕恨不能給她腳下鋪上一卷紅地毯。


    他在屋子裏無頭蒼蠅似的轉了一圈,這裏怕太硬,那裏怕陰冷,最後讓阿芙坐到了他的榻上。


    阿芙覺得有點不妥,想開口,又見他一陣風似的跑去找茶杯。


    又是洗又是燙,忙活好一陣,他才坐在阿芙身側半米,微笑中有一絲希冀:“嚐嚐吧,大紅袍,不耽誤睡覺。”


    一聽“睡覺”這兩個字阿芙就想起前幾天那場尷尬的辯論,太陽穴“突突”直跳,急忙轉移話題:“嗯,我嚐嚐。二爺這裏怎的東西這麽少,夠用麽?”


    叔裕倒沒覺得哪兒少了,環視一圈,才想過來阿芙說的是他的衣物被褥少,笑道:“我一個大男人,若不是出公差要帶的袍服多,兩件衣服就能走天下。”


    阿芙想想融冬院家中,仿佛的確都是她一點點填滿的。


    今天從城東買迴一隻藤編箱籠,明兒從城西買兩床絲被,那空落落的小院,就是這樣變成家的。


    阿芙突然有些想迴融冬院了。


    叔裕凝視著她的神情,柔聲問道:“想什麽呢?”


    阿芙看著他。


    叔裕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眼裂舒展,眼眸黑亮。眼睫有些像胡人,又長又密,全神貫注看人的時候,就好像一汪無底深泉,叫人無法抗拒地深陷。


    阿芙也柔聲說:“我在想融冬院。你的東西好像不如我的多呢。”


    叔裕盯著她,笑了。轉頭環視了帳子,道:“是啊。沒有你替我張羅,我便是這樣的寥落景象了。”


    阿芙視線落在他骨節分明,修長有力的手上:“說明我替你張羅的那些,原也是無用的,沒有那些,你也過的很好。”


    叔裕笑了一聲,仿佛從嗓子眼卡出來似的。


    阿芙說的是無意義的口水話,她知道她說的是無意義的口水話,他也知道她知道她說的是無用的口水話。


    因此他也懶得辯駁,隻是心中有些發冷。


    到底能行不能行,你便給句準話。拿口水話堵我,叫我搜腸刮肚地胡思亂想,算甚好漢!


    算了,的確不是好漢,是美女...


    他對阿芙已大改觀,心裏比從前還千萬分的想要她迴到他身邊。


    他心中這個念頭起了,便覺得阿芙也該知道,也該感念,也該同他一拍即和。


    阿芙倒也是感念到了。


    任誰這麽色眯眯從早到晚看著你,你也感念到了嘛!


    隻是阿芙一則頭一迴感受到人世間還有曖昧這種叫人小鹿亂撞的心思,二來也還對從前叔裕的種種劣跡心有餘悸——她可不能一而再再而三栽在同一處。


    當然,非要栽呢,也不是不可,隻是得先叫她好生感受感受這曖昧叢生的美好時刻....


    一句話,二爺,你先供著我吧。


    阿芙的那句口水話說出來,屋子裏靜了好一會。


    她自己也覺到了,有些不自在,端了茶水不住抿。


    “你.....胳臂還好麽?”


    阿芙下意識看了胳臂一眼,點點頭:“好多了。我感覺兩邊斷骨已經不再互相碰撞,想來是接上了。”


    叔裕應了一聲,指節輕輕敲打著黃銅煙鬥。


    阿芙也沒多想,伸手拿過來:“好端端的,二爺怎麽開始抽煙了?抽的什麽?”


    她將煙鬥湊近鼻端,煞有介事地聞。


    叔裕“噗嗤”一笑,也不急著拿迴來:“隻是品品。周和說這是鄒郡的陳煙,糙而有勁。”


    阿芙皺眉:“他怎這樣侍奉人?便不把人往好地方引。”


    叔裕笑:“你也品品?”


    阿芙詫異道:“我怎麽能品?”


    話這樣說,煙槍卻還握在手中把玩。


    叔裕笑而不語,阿芙漸漸心動:“.....那我?”


    叔裕堂而皇之坐過來,兩股相貼。


    阿芙正要挪開些,叔裕卻一臉認真開始講解如何抽煙鬥,她也就忘了。


    “....試試吧。”叔裕將煙鬥湊到她唇邊。


    阿芙閃著眼眸,小心翼翼地含住,按照叔裕說的,輕輕往裏吸,試圖讓煙氣往肺裏走。


    陳煙果然勁大,剛剛入口就有些發涼發苦,剛剛到肺門,阿芙就被嗆的劇烈咳嗽起來。


    她都快把心肝肺咳出來了,叔裕在那大笑不止,還借機攀上來一隻鹹豬手,將她攬到了懷裏.....


    阿芙百忙之中對叔裕怒目而視,叔裕一邊拍背一邊止不住的笑,眉梢眼角都是生動。


    她終於喘過氣來,瞪著水汪汪的眼睛,抱怨道:“二爺,你等著看我好看來著,是不是?”


    叔裕攬著她不撒手,忍不住用腦門撞了下她的額頭,阿芙還怔忡著,他笑道:“也是個經曆呢。”


    穆晉珩教了她上樹下河,他裴叔裕,教了她抽旱煙。


    行,扯平了。


    叔裕心頭大悅,當然,如果他知道穆晉珩本人至今不敢下水,更遑論教阿芙什麽,恐怕就更高興了。


    阿芙不敢置信地摸了摸額頭,他他他,他是使了多大勁!她整個小腦瓜子簡直是嗡嗡作響。


    瘋了,簡直瘋了。又是教她吸煙又是撞她的頭,她感覺叔裕把她當狐朋狗友待了。


    果然,跟這種人沒什麽好說的。


    枉她還覺得他今晚暗戳戳的是想同她說些掏心窩子的話,他他他,他就沒有心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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