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裕看著奶聲奶氣的阿芙,實在是太可愛了,心裏快要酥化了,真想衝過去將她好一頓揉搓。


    場麵亂七八糟,阿芙卻不為所動,仿佛聽不見這一片嘈雜,中氣十足吼完了一整句。


    她引的是《和氏璧》裏的唱段,是楚文王最後找到卞和時候,卞和飽含血淚的自白。


    “個人的傷殘無足重輕!我痛那正直子民反遭誣陷,我痛那忠貞賢士蒙受不公,我痛那庸才誤國昏君短見,我痛那石玉不分真理難明!”


    她唱的極認真,一字一句都是迸出來的,叔裕起先還笑著,越聽越入耳,那笑意不由得就慢慢停了。


    他聽過不少名角唱《和氏璧》,比阿芙唱的不知好上幾千幾萬倍去,可偏偏她這略顯稚嫩的唱腔,叫他聽起來格外感動。


    裴老夫人不喜歡書生小姐的故事,她喜歡聽這樣蕩氣迴腸的史話,帶得叔裕打小就熟。


    入朝為官後,他親眼見了正直子民反遭誣陷,忠貞賢士蒙受不公,才對這句唱文更有感觸。


    他一向覺得阿芙是沒有政,治理想的深宅婦人,什麽也不懂,隻知道自己尋歡作樂,可愛雖然可愛的緊,可是終究難以交心,隔了一層。


    他還記得當時銘晏去福安為官,她哭著求自己將他調迴來,那時他還在心裏暗歎,果然不識大局。


    看她聲聲泣血的唱腔,叔裕突然有些動搖了。


    她是讀書斷字的高門貴女,浸淫在孔孟之學中長大,或許,她是都懂的。


    他定睛看去,阿芙的眸子晶瑩,神態格外認真。


    那“明”字一落,她便俏皮的吐了吐舌頭,行了一禮,嬌嗔道:“姐姐們別笑話我,不過是討你們一笑罷了!”


    紅帕子婦人笑得最大聲,聲如洪鍾:“好,好,好,妹子是個爽快人兒!那就再來一個,總樣?”


    帶著阿芙來的那個婦人替阿芙抱屈:“老孫家的,你怎的欺人家地生?”


    紅帕子婦人振振有詞:“替她妹子一個,她自己一個,不是正好?”


    見那位嫂子語塞,阿芙笑道:“再來一個也成,隻要各位姐姐別覺得妹妹礙眼就成。”


    紅帕子婦人順口道:“妹子身段苗條,練過舞吧?”


    阿芙開玩笑求饒:“姐姐,饒過妹妹吧,那都是兒時學的了,早都忘幹淨,實在是跳不出來了。”


    紅帕子婦人見又把她考住了,得意極了,將身邊一女子推上去:“不打緊的,靜娘是俺們這跳舞一等的,叫她先來一個,給你熱熱場!”


    那位嫂子道:“這個妹子不用跟靜娘跳一樣的吧?老孫家的,你別難為人家閨女!”


    紅帕子婦人不耐煩的擺擺手:“隨意,她們想跳啥跳啥唄。”


    那靜娘有一雙幹淨的丹鳳眼,上來也不多說,直接開跳。


    叔裕的目光緊緊跟在阿芙身上,見她往後退了幾步,給靜娘讓開些空地。


    靜娘想來也不是科班出身,不過是身段好,長得俊,因此大家都覺得她跳得好。


    她腰上綁了根紅綢子,跳的是最最家常的鄒郡秧歌,不過也就是擺擺胯,扭扭腰。


    不過那紅綢子一束,倒是顯得腰細腿長,加上底下婦人們幫她唱歌伴奏,動靜打了些,旁邊屋子的窗戶都被推開,不少男人都探出上身,一邊抽水煙一邊看。


    一曲舞畢,靜娘頭上冒出些薄汗,胸膛起伏,將腰間紅綢子解下來遞給阿芙。


    畢竟是莊上第一舞,多少有些傲氣,朝著阿芙一揚下巴,笑了笑,她便下去了。


    阿芙懷裏摟著那一把綢子,左胳膊還吊著,突然就隻剩她一個人在場上,稍有些愣神。


    叔裕忍不住又往前走了走。


    他本藏身在地頭的一小片林子裏,這一會已經一步一步挪到了距離婦人們幾步之遙的地方,靠著房屋牆角,直勾勾看著阿芙。


    眾目睽睽,阿芙也隻是愣了一小會。


    她吊著胳膊,沒法兒將綢子係在腰上,索性右手攥住一頭,不緊不慢將綢子繞了好幾圈,把左臂捆到了胸腹上,然後擺了個雙提襟亮相。


    她到底是童子功,就這麽一個姿勢,配上美得叫人沉醉的麵龐,底下交頭接耳的婦人們,立時就靜了。


    一隻手動不了,很多招數都是不出來,不過好在左手捆緊了不怕晃,阿芙利索的來了個燕子穿林,看得旁邊窗戶裏的男人們“哇”了一聲。


    雲間轉腰,青龍探爪,她青色的衣衫並看不太清楚,隻是身上的那紅綢,才提示人們,這個纖細靈動的身影並非他們生出的幻象。


    其實她的舞跳的並不極好,加上很多招數都生疏了,做這些都是磕磕絆絆的。


    可是她顯然很投入,也很享受這樣舒展的表達,表情跟著變,眼神跟著走,叫人也挪不開眼。


    她右臂一展,頭緊跟著看過去,而後向後一旋,因她驟然改了方位,那所有人都也跟著轉了頭。


    叔裕雙唇微張,看得呆住了。


    今晚的阿芙,可是他一直認識的那個阿芙?


    她不過是簡單的走了幾步,間或跳了幾下,小手扭一扭,眼神拋一拋,叔裕不是沒見過頂尖的舞姬,這都沒什麽可稀罕的。


    但是阿芙那副怡然自得的樣子,好像一隻暢遊藍天的大雁,讓叔裕都替她覺得如沐春風。


    舞要盡了,阿芙以雙腳為圓心,極速旋轉起來,同時身子和手一點點升起,看起來如同一顆正在成長的花樹。


    那紅綢子繃不住力,驟然乍開,在她身邊畫出一道圓弧。


    綢子落地,阿芙也恰停下,一頓,而後深深一福,擦了擦額角的汗,笑道:“實在是生疏了,姐姐們多多包含。”


    底下婦人們哪裏見過這樣的勝景,早已傻掉,倒是舒爾,激動地拍起巴掌:“二舅母,跳得真好!”


    登時大家再次傻掉,紅帕子婦人呆呆問道:“孩子,她是你二舅母?”


    沒等舒爾迴答,房子裏的男人大聲喝起彩來。


    阿芙有些不好意思,轉過身來行了一禮,猝不及防撞上叔裕含笑的視線。


    酸嗎,怎麽能不酸。


    不過也挺驕傲的。


    阿芙不自然地挪開視線,拉起舒爾,告罪道:“各位姐姐們,天色晚了,我們就先迴去了,你們玩著。”


    那個領她來的嫂子忙道“應該的應該的”,又殷切將她送迴了營地。


    舒爾一路都格外雀躍,直到兩人進了帳子洗漱,她還一直道:“舅母,你跳的這麽美,那些村民都看呆了,隻可惜二舅舅沒看到!”


    祖宗,你二舅舅看到了.....阿芙苦笑,以叔裕的性子,說不定會吃些飛醋,但求他別來煩自己,因此隻囑咐舒爾道:“你可別跟你二舅舅說,他忙著,你別打攪他。”


    誰知,阿芙一轉身,舒爾就不見了。


    她正要掀開帳門出去尋她,就聽見舒爾嘰嘰喳喳道:“舅舅!舅舅!!你是不是娶了個仙女啊!”


    叔裕聲音裏帶著笑:“說什麽呢。”


    舒爾開心得不得了:“我舅母今晚跳舞了!!舅舅改日也該看一看,實在是太美了!舅舅,當時我都看傻了,你知道麽?”


    叔裕道:“舅舅沒看過,你改日叫你舅母跳與舅舅看。”


    阿芙忍不住彎了唇角,臭男人,睜眼說瞎話倒是行。


    舒爾反問:“你們是夫妻,舅舅怎的還要我來從中周旋?”


    叔裕悠悠歎道:“至親至疏夫妻啊。”


    舒爾“嘻嘻”笑:“我知道舅舅將我舅母惹急了,不要緊,舅舅,我幫你。不過——”


    阿芙氣,這小丫頭還訛人了?


    但是叔裕格外感興趣:“行,隻要你幫舅舅,什麽事舅舅都答應你。”


    舒爾歡唿一聲,叔裕接著補充道:“但是沒法幫你尋親,你阿娘把這個大權收迴去了。你....更別想穆晉珩的事了!”


    舒爾嗚咽一聲,阿芙一哂,接著就聽見她趿拉著腳往兩人的帳子這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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