銘晏出了一會神,看著晉珩笑道:“這迴你不說我不切實際了?不吃人,吃什麽?”


    晉珩也剛剛神遊迴來,笑道:“還有什麽實際可切呢?我想著,便慢慢宰了軍馬罷,先緊著軍士們吃。至於百姓,咱們也不能不許餓急了的百姓吃人。但咱們作為郡望,總不能組織大家吃人吧。”


    銘晏大袖輕拂桌麵,正席而坐,朗聲笑道:“那是自然。到時候咱們腹無餘糧,倒可以羽化而登仙了。”


    晉珩坐於他麵前,輕聲道:“隻是我阿娘同向姨母,恐怕是要心痛了。”


    銘晏淡淡笑著,眉宇間到底是露出幾縷鄉愁。


    四年了。


    然後他玩笑道:“真後悔沒給我阿娘留個孫兒,也是個想頭。”


    晉珩拍案大笑,驚得外頭等著的部下跑進來,無措地等號令。


    入夜,晉珩親自挑選了十數匹馬,拉到後院,叫人準備屠宰。


    雖說馬是非殺不可了,但也要避開軍士。畢竟在軍中,這馬,就是手足同袍。


    這戰馬跟人久了,都通了人性,眼珠濕漉漉的,卻站在那動也不動。


    穆晉珩心軟了,遲遲不下令。


    部下著急,催道:“大人,下令吧,不然時間就不夠了!”


    穆晉珩摸著第一匹馬的鬃毛,因為營養不良,一抓就是一大把脫落下來。


    他那句“殺吧”抵著上顎出不來,卻聽見院外歡唿聲潮水一般湧來,一波又一波。


    城裏家畜都殺盡了,夜裏是死一般的靜寂。這歡唿呐喊聲驟然想起,叫人覺得這座城,活了。


    晉珩對那家仆道:“你出去看看怎麽了。”


    家仆便出去了,久久不迴來,如同水滴迴歸了大海一般渺無音訊。


    晉珩心裏起疑,寶劍出鞘,貼著牆根走出去,正碰上一個隻穿了一層裏衣便跳的起勁的姑娘。


    晉珩疑道:“姑娘,你不餓麽?”


    福安郡城區太小了。在向銘晏和穆晉珩沒來之前,城裏的餘糧常常隻夠維持五六天。


    他們辛苦經營了這些年,糧食儲量增了四倍,可是一打起仗來,消耗還是格外的快。


    要知道,這些百姓已經餓了半月了,還能有力氣跳起來,簡直不可思議。


    姑娘轉頭看見穆晉珩,淚水“嘩啦啦”就淌出來了。


    她撲倒在穆大人腳下,連哭帶笑道:“大人!大人!朝廷來人了,福安有救了!”


    穆晉珩一抬頭,從北邊真的跑來了一眾兵士,高馬銀盔,火炬爍爍,如同天兵天將下凡。


    ————


    裴季珩急步來到議事廳,邊走邊掀去頭盔,見禮:“見過向郡守,穆大人。”


    向銘晏臉上極有神采,深深一拜:“多謝裴三將軍!敢問還有一位王大人....”


    裴季珩爽快道:“穆之哥哥身體不好,暈過去了,咱們先說著。”


    他毫不結巴,攤開一張輿圖,將向銘晏和穆晉珩都拉過來:“二位大人,你們看。方才我軍是由罕江強渡,自北城門破開圍城,攻入福安。現下渡口、城門、寒峰山麓都由我軍把守,可以說暫且平安。不過後續,還得咱們好生計劃才是。”


    銘晏示意晉珩開口,雖說他是最高長官,但他對軍事了解不多,索性不浪費時間。


    晉珩也不客套:“三將軍,我等都不是習武出身,管管城防倒是由餘,不過真到了布局謀劃,一切以您和王大人的決策為重,我們福安各管事,定會全力配合!”


    季珩奇道:“你們是如何在福安這種易攻難守的地方固守月餘的?就連我二哥哥也不曾料到,這簡直就是奇跡!”


    銘晏看了晉珩一眼,笑道:“穆大人找出了一些機械古書,造了些投石器啊,輪射器啊之類的,很是管用,那些蠻人還以為見鬼了,很是退縮了些時候。”


    晉珩也笑,主要是季珩、王穆之等人的到來讓他心頭輕鬆多了:“而且這幾年任期中,福安的糧食儲備、城防等各項運營都條理了不少,所以...”


    季珩順口道:“果然是好官福澤一方呐。我還以為福安郡這地方沒救了,看來還是前任郡守不力。”


    晉珩和銘晏相視一眼,心照不宣的笑了。


    嘖,上任郡守,隻怕除了貪汙受賄、搜刮民脂民膏,沒時間幹別的了吧。


    福安郡這邊腥風血雨,長安城裏是張燈結彩。


    又是一年元宵佳節,縱然邊境不寧,皇帝的雅興不改。


    雖然宮宴上約定了與裴叔裕夫婦一起賞燈,既然裴氏都出去賣命了,皇上也就決定自己出去遛遛。


    本想喊著喬貴妃的。不過喬貴妃是習武人家的女兒,心裏總是掛念著邊境,也就婉拒了皇上的邀請,留在佛堂裏,為前線諸將士祈福。


    皇帝帶了一隊暗衛,自個兒穿了身貴公子的衣裳,混跡在衣香鬢影裏,怎一個“快活”了得。


    看著百姓的絲綢華服,紅光滿麵,他感覺自己這個皇帝當的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這般英明神武,得找個史官把每頓膳食都記錄下來,供後人學習瞻仰。


    皇帝長相宏偉,有不少大姑娘小媳婦低著頭含羞偷眼覷他,可是皇帝都能坦坦蕩蕩地看迴去:這些美貌的婦人,並非他覬覦的寶物,而是他治下茁壯成長的花朵。


    皇帝是國父,是天子,他心無邪念。


    這樣想著,皇上的自我感覺就更加良好了,當真是大旻柳/下惠,坐懷不亂。


    正尋思著,一個矮矮的小人兒不知怎的,一頭紮進皇帝懷中,將皇帝撞的側開了半個身子。


    後頭暗衛蓄勢待發,皇帝示意他們稍安勿躁。


    他極儒雅地將懷中撞的暈頭轉向的小人扶起來,柔聲道:“小兄弟,莫怕....”


    皇帝的聲音斷了,後頭一個暗衛好奇地抬頭,越過皇帝的肩膀,看到一張極幹淨極幹淨的臉兒,帶著男子的冠巾,可是那細嫩的皮膚,含情的眼眸,卻分明是個妙齡姑娘。


    暗衛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口水,難怪皇帝說不出話。


    那小人兒不是別人,正是向府庶女,李姨娘的親生姑娘,向雨。


    元宵佳節,眾人都塗脂抹粉,她偏要做那個清麗脫俗的,是以穿了一身男裝,背著手闊步流行,倒是別有一番風流。


    皇帝半晌,才道:“這位兄台,何事這麽慌慌張張的?”


    這乃是《梁山伯與祝英台》中的一句戲文,皇帝不由自主便說了出來。因著這句話日常生活中也用,他本沒指望這位可人兒聽出他的調笑之意。


    誰知向雨明眸一轉,側頭挑眉笑道:“兄台實屬抱歉,在下是去杭州求學的。路上經過此地被蝴蝶吸引,不料卻撞了兄台。”


    這正是那段戲文中祝英台的唱詞,向雨輕開檀口,將這句話說得頗為撩撥。


    皇帝目不轉睛看著她,眸中倒映出她年輕嬌俏的麵孔,笑意漸漸浮上唇畔。


    向雨不是深閨單純女兒,她娘親李姨娘一身勾欄學來的看人本領,一分不少都教予了她。


    她看著皇帝,雖然穿的樸素,並無什麽團簇的圖案,可是料子高檔細膩,一看就不是街邊貨。


    他眼神清涼,不為庸脂俗粉所動;皮膚細膩潔白,加上身姿出眾,一看就是大戶人家見過世麵的公子。


    出來賞景,身邊沒有婢子亦無家仆,想來是有暗衛從中保護,更是非富即貴。


    何況他是這般英俊識趣兒....


    向雨今年十二,可是姑娘家長得快,再過幾年也該嫁人了。


    她仰著頭,毫不閃躲地承接著麵前這位陌生男人的目光。


    早聽說阿芙姐姐是在元宵節被裴家看上,這一年的月老,終於開始對我向雨青眼相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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