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想起來了。」


    顧隨之自顧自思考了一會兒,握拳一捶手心,「那兩個菜混著迷迭香,好像就有這個效果,但你也沒接觸過……等等。」


    他若有所思:


    「之前那瘦猴一樣的小子往你身上扔了一把灰,反正沒毒,也沒什麽威脅性,我就沒在意,難道是那個?那還挺巧的。」


    林慕沉默片刻,沒去追究他這個巧究竟是不是巧。


    「前輩,解藥是什麽?」


    顧隨之:「沒解藥啊,這就是一種補品,補過頭了,才會這樣。」


    「那我……」


    林慕猝然咬住唇,但還是沒能抵住肩膀的輕顫。


    薄薄的白皙眼皮下,長睫被額角滾落的汗水沾濕,水珠在眼尾和睫羽上凝聚。


    啪嗒!


    水珠墜落破碎在地板上。


    顧隨之握拳抵住唇,輕咳了一聲:


    「這我也不知道,我又不是煉藥的,不然他往你身上撒東西的時候我就認出來了,不過……補藥的話,應該不是什麽大事吧?」


    「不是……大事?」


    顧隨之攤手:「可能,大概,應該……也就比較煎熬?」


    他可以通過林慕的無感去看去聽,連味覺也可以共享。


    但感不感知是由他做主的。


    就比如現在。


    他沒有刻意去感知,那麽無論林慕是被架在火上烤還是被丟進冰裏冰鎮,他都不會有感覺。


    顧隨之看熱鬧不嫌事大,亂出主意:「你忍一忍?或者讓人送桶涼水來?再不然……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但林慕這狀態,顯然是堅持不到下樓去叫人來送水的。


    他選擇打坐。


    心靜自然涼,專注破萬法。


    林慕一撩衣擺上床。


    繡金紋的袖角散落在床上,盤腿坐在床上的少年雙目緊閉,腰背筆直,如果忽略壓抑不住灼熱的唿吸,其實沒有任何異樣。


    林慕強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其他地方。


    比如想想修煉的功法。


    他現在修煉的功法不是來自於華彌仙境,而是從某個秘境中取出。


    沒有前人手把手傳授經驗,一切隻能靠自己摸索,他前世修煉到最後就遇到一個麻煩……不行,專注不了。


    換一個。


    短短瞬間,林慕腦子裏掠過幾百年光陰。


    迴憶起過去數次九死一生的經歷,身體裏的躁動好似也勉強冷靜下來些許,效果不錯,林慕放任自己沉湎在記憶之中。


    汗水沿著臉頰滑下,匯聚在下頜上。


    雪白的麵頰如沁了水的玉石,通透潤澤,黛色眉尖越蹙越緊,直直打了個死結,唇抿直成一條直線。


    腦海中刀光劍影,血沫橫飛,還有身後緊追不捨的追殺。


    那一雙雙帶著貪婪和憤怒而來的眼睛,刀戈相撞迸射出的刺耳聲響,刀刃刺入,鮮血潑濺,詫異,不甘,怨毒,不可置信……


    最後都化為死不瞑目大睜的一雙雙眼睛。


    確切來算,這些事過去還沒到半年,記憶還是清晰的。


    但不知為何,腦海內的畫麵越來越模糊。


    好像下了一場小雨。


    雨絲如幕,接連天地,於是天地間都是這樣白茫茫的一片,如雨如霧。


    但又不是雨,因為他沒感覺到冷,隻覺得溫暖。


    在這樣溫暖的霧中,眼前突兀地伸出一隻手。


    衣袖挽到手肘,露出一截修長結實的小臂,不過分誇張也不顯得清瘦幹癟,能清晰看到上麵的肌理紋路。


    往下是弧度優美的腕骨,指尖虛虛攏著什麽東西,指節也像玉石雕琢出,是無數畫師心目中完美的比例和輪廓。


    不是雨。


    是他的識海。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自己的識海,本該好好觀察,誰知卻被其他的東西奪走了注意力。


    顧隨之挑了下眉,「嗯?你……」


    他本想說你衣服都快濕透了。


    這一件也穿了蠻多天了,雖然不髒,但他有點看厭了,要不換一件算了。


    他上次買了很多衣服,春夏秋冬,行走坐臥,都根據不同需求定製了好幾套,誰知道林慕仗著有淨塵訣,就給他一套穿到爛。


    顧隨之是閑得無聊了,難得好心開口給他轉移注意力。


    但他沒想到,他一開口,林慕倏然睜開眼,一手撐著床,大口喘息。


    長發流水般滑落,往常微涼的髮絲此刻無法帶來任何慰藉,隻讓人覺得被束縛。


    青絲足有千絲萬縷,堆在頸窩裏的早已被浸濕成一團,垂下的也帶著水汽,落在腿彎指尖,熱騰騰冒著氣。


    那雙慣來清冷的桃花眼空茫芒一片。


    唇也似染了胭脂,無神地張了張,嗓音如墜霧中,隻發出一個音就猛地咬住舌尖,阻止了接下來的話。


    可他的想法從來都藏不住,就算他不說,也擋不住識海裏的惡客隨意觀看。


    顧隨之讀了他的想法,玩味一字一句問道:「你剛剛在好奇……我居然長了這麽一雙手,那我人該是長什麽樣?」


    「我沒有!」林慕矢口否認。


    反應很快。


    就是嗓音不穩,聽著很有些氣急敗壞的意思。


    林慕被自己的反應激得脊背都麻了,手指攥緊被褥,指尖透白指腹殷紅。


    太失控了。


    怎麽能這麽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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