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憑印象裏不深不濃的這一點舊年香氣,就能勾起迴憶裏舊年的景,舊年的人,才驚覺千絲萬縷,不曾忘卻。


    遑論這點香氣還是自己嚐過,吃過的。


    寂靜中,不知是誰的手抓到了掌心下的幹草,發出一點突兀的斷裂聲,終於打破了這片無邊沉默。


    今安退後,站起身。動作快得像在躲開什麽洪水猛獸,撕開了牆上糾纏一起的影子,撕成兩片。


    燒了一小半的蠟燭照在原地,照著坐在原地的人,半束半散的長墨發濕成一縷一縷,灑在剝了半邊衣裳的肩肘腰間。他仰著頭看來,沒有動作,也沒有說話,桃花眼裏光芒明明滅滅,欲言又止。


    「你先休息一下。」


    短促說完不等他迴答,今安迅速轉身出門,迎麵一陣夾雪含霜的凜冽,將遲鈍的頭腦沖得一激靈,清醒過來。


    這不應該。


    即使她對男女授受間該有的距離再無分寸,在這靜夜裏也覺到了一絲不妥。


    說是良心發現也行。


    那一夜說得夠明白了。


    方才生死一程事權從急尚算有理由,但如今孤男寡女不該再逾越太多。而且他要的,她確實給不起,便不能再像以前那般渾無顧忌地隨意行事。


    但是這個尺度應該怎麽把握呢?


    今安邊思忖著邊抬頭四下一望,所見無盡頭,除了雪還是雪,除了荒蕪還是荒蕪。先於理智歸正更迫切的是生存需求,拋開其他亂七八糟的,當前最重要的是生火取暖。


    茅屋裏什麽東西都是木頭做的,幹燥至極,隨便一把火就能燒盡了,但也不能真燒了,不然真連片遮頭的瓦都沒有。


    今安撿起根樹枝走出幾步挖雪,掘了尺深才掘到底下久不見天日的濕濘土地。她找了塊大片的樹皮鏟了一堆濕土進屋鋪在木地板上,隔絕了地上易燃的木頭,再將撿來的石頭繞著濕土圍了一圈,轉身走去屋裏堆放幹柴的角落撿柴火。


    在她走來走去忙忙碌碌的時候,虞蘭時收拾好東西披好衣裳,走到旁邊想要幫忙,指尖剛碰到她正拿幹柴的手背,就被她下意識避開。


    他伸出的手頓在半空,好一會兒才蜷起收迴,但昏暗中今安沒有看見。她蹲下將折斷的柴火疊放到濕土上,壘成利於起火勢的形狀,邊說,「你肩上的傷口有些嚴重,大意不得,還是少動彈比較好。」


    話裏帶著關切。


    虞蘭時跟著一道蹲下,看著麵前火堆在她手下慢慢成形,輕聲答道,「我會注意的。」


    火摺子頂端吹燃出一點不規則紅焰,將一把枯草點燃,澆成柴堆上的烈火,漸燒漸旺,轟轟烈烈地燒灼在他眼底,映亮了眼中人。


    方才她在外麵挖土時落了幾點雪在額發上,此時被火光一融,化水滑下眉眼,許是有些癢,她伸手抹去。卻忘了拿過柴火的手還沾著髒灰,被一道抹上麵頰。


    注意到他的凝視,她側過頭來,眼含疑惑地歪頭迴看他。


    艷絕奪目的容色不因這點髒汙有損,反而,因為歪頭動作有一點出乎意料的可愛。


    他的眼裏不禁漫上笑意,靠近一點伸手想幫她擦幹淨。


    她立即後退。


    「你臉上沾了灰……」在她些許警戒的神情中,一而再地,虞蘭時意識到什麽,眼裏的笑一點點淡下,抿緊唇麵,伸出自己的掌心給她看,「我的手是幹淨的。」


    修長白皙的手掌攤開在眼前,皮肉白皙處處精緻,除了掌心被韁繩磨出一條破皮的紅痕。這隻掌心不算磨損嚴重,更嚴重的另一隻被他藏在身側,指尖扣進了還在沁血的破口裏。


    今安看著麵前這隻漂亮的手,又抬眼看看麵前更漂亮的人,起身退了一步,「我知道。」


    逃也似的轉身去開門,邊說,「屋裏生火的時候不能關門。」一開門風夾雪湧進,霎時將屋中的火堆掀得火星四起,火星濺到篝火旁的人衣擺上,燙出幾個洞,灼焦了雪青色邊緣。


    忙忙再將門掩上,今安迴顧屋內,走去那張木床旁將上頭的髒棉被扯下,掛去門頭充當門簾,暫擋了風雪,底下漏出的一條小縫可以散開煙毒。


    再轉頭,篝火旁的人已坐去了原先的枯草堆上,半佝著腰長發垂下看不清神情,像是在忍痛。


    今安走上前去探他肩膀,「是又扯到了傷口嗎?」


    他避開了,「不勞煩,我沒事。」


    他忽然變得客氣了起來。


    十分客氣,顯而易見到今安覺得怪異,找不出原由,轉念一想,又覺得合該如此,很快拋到腦後。


    翻箱倒櫃終於找出了幾套陳舊粗布衣並兩張動物毛皮,應是獵戶留著備用或是忘了拿去賣,不管如何,這解救了二人。


    各自避開換了身上的濕衣,再將濕衣攤開烘烤,外頭的天色已經黑到極稠濃時。


    枯草堆被分成了兩處,今安半躺在這一頭,透過跳躍的火光看著另一頭安靜蜷在毛皮下的人影,隻隱隱露出一小片蒼白的下顎。


    她實在疲乏,慢慢合上眼簾。


    篝火在屋中劈啪燃燒著,切割明暗兩端,隔成楚河漢界。


    等待這漫長的一夜消亡。


    第95章 折桂魄(四)


    數九寒天裏,蓋著一張毛皮充其量隻能抵消了寒風,此外取不了多少暖意。


    今安睡得淺,尤其在安危不定的野外,一絲風吹草動也無法掉以輕心。身上這點使人無法安寢的空冷適時警醒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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