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襄王有意,神女無心。


    今安明知故問:「薛主事千裏迢迢來此,所為何事?」


    薛陵川不卑不亢,長揖一禮:「下官此行確有要務在身。一為,北境外敵來犯,陛下與諸公商議後已有決斷,特來將此事告知王爺。」


    「二為,恩師司徒大人掛念南下的愛女,命下官此遭代為一敘。」


    ——


    出去會客堂,迎麵在廊下見得一道月白身影。


    薛陵川先是一瞬恍惚,繼而迎上迴身看來的人,恍然道:「故一,多年不見,別來無恙。」


    故人一逢舊憶篇篇,攔也攔不住。


    與薛陵川結識交好時,也是燕故一的最是風光時。


    家世顯赫,天資卓絕,前唿後擁。


    而後,門庭寥落,哀嚎遍天,九族株連。


    其實在長久的時間逝去後,燕故一已經對這個據稱是舊時好友的人無多少印象了,但現在一麵,竟從眼前這張陌生的麵容上窺得一二分幼時的熟稔,與些許紛遝而來的舊景。


    燕故一輕輕一笑,像在笑那些過眼雲煙,也像在笑如今所謂的故人相逢。隨後他笑意斂起,合袖作揖:「薛大人有禮。」


    薛陵川將眉頭輕皺:「你我何須如此生分。」


    「不然該是如何,談笑風生,還似從前?」燕故一直起脊背,抖落寬袖,神色不掩諷刺,「可燕某實在不敢,也實在聽不得你們王公顯貴屈尊踏入此地,分與低賤人的一絲半點憐憫。」


    聞言,薛陵川狠狠一怔,幾分物是人非的悵然湧上心頭,踟躕道:「你為何這般說話,如此、如此……」


    到底是讀書人,說不了太重的侮辱詞彙,還是燕故一替他接了口:「憤世嫉俗?是非混淆?還是,尊卑不分?」


    遍觀這些高門子弟,令人厭惡又艷羨的,即使自我以為放低了身段,仍是一身俯視著你的理所當然的清高。


    他燕故一真是羨慕妒忌得很。


    所以他近乎譏笑:「要求一個家破人亡背井離鄉多年的人,還似從前?薛大人未免太強人所難了些。」


    聽到這裏,薛陵川隻當他的心緒全是因舊時記憶的輾軋,而生出的憤然與不甘,他嘆息道:「我知去北境後你經歷過許多磨難,但這些年失地收迴也有你的功績,你本可憑此重振門楣,以效先人的榮耀。何苦再淪落到這種地方,埋沒了自身才華與誌氣?」


    不料苦口婆心的一番勸,被麵前人毫不領情地無視,如撣落袖上的塵埃:「你真是說得輕巧,你未經我苦,來勸我善,你是吃飽了撐的嗎?」


    薛陵川自覺失言,道歉一句。


    燕故一已然撂下薄薄眼皮,語出驚人:「而你所謂的重振門楣,先人榮耀,不也是在這權貴橫行的世道,年復一年世襲那些個陳俗陋習,順應則興,違逆則亡。」


    「這樣的門楣,不要也罷。」


    話落,在薛陵川驀然瞠大震驚的眼瞳中,燕故一心頭油然而生幾分痛快,因著這幾分痛快,他再次看清了自己不曾驅去的虯結醜陋的仇恨根源。


    原來走了這麽久,仍是夢魘籠罩。


    不是不感慨的,彼時長街打馬而過的一群人,人人依著祖訓家規毫無阻礙地成長起來,蒙受家族庇蔭,入仕為官,俯為聖人民生,仰求無愧於天。


    唯獨漏了他一個。


    萬事有據,真理可證。曾經的曾經,這些也是燕故一不可摧折、孜孜所為的遠大。


    而現在,也隻能從薛陵川這一身未被風雨吹打的清正,才可勉強借想出彼時遠大零落後的痕跡。


    燕故一想,他到底是不甘的。


    不甘於淪為皇權附庸的奴隸,不甘於成為被降罪放逐的例外,不甘於感謝將自己折磨得強大的苦難,恰恰相反,他寧願成為此時被自己鄙夷不屑著的這個蠢貨。


    蒙昧在門楣下,自欺於理想中,熬瀝心血,追隨先人,平和靜謐地過完這一生。


    但他已然邁過了那層煉獄,無比清醒地明知不可能,一旦迴望往昔,便要因那些莫須有降臨的罪名與災厄,清醒地憎恨著,痛苦地前進著,循此往復。


    對於這些從前相似而今分道的人,這些妒忌厭惡著的人,看到他們,就會想起自己的永遠失去和永不可能成為。


    所以他不能以平常心對待,也做不到風輕雲淡,連粉飾表麵,都令他噁心。


    這廂薛陵川已教他寥寥數句卻十分大逆不道的話語驚住,上前兩步要說些什麽,被他止退。


    「薛大人,燕某不是來敘舊,你我也無舊可敘。」燕故一收迴那些譏諷利刺,正色溫聲道,「燕某知道,你此行是為帶一人迴去。」


    ——


    第二夜,今安翻牆來時,手上當真拎了幾壇酒。


    當時名仟正在薰香奉茶。


    前一刻公子還坐在窗邊看書,臉上神情冷得好似書裏人欠了他百八十萬兩黃金,一個不留神,再看去就隻剩空空的搖椅在原地搖晃。


    往外一探,立在南牆下看著來人一臉笑容的,不是公子又是誰。


    昨夜公子失蹤半宿,未留下隻言片語,逢月庭中的眾人全亂了套,將將要去戴罪稟明老爺的時候,才見公子安然無恙地推門而入。


    絳紫衣裳髒了好幾處灰,袖上肩腰都是褶皺,好似被人劫去。


    也確實是被人劫去。


    從公子當時的神情來看,怕是個採花賊,兼帶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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