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退了一大步,一副要就地昏厥過去的模樣,今安蹙眉:「這也不可以說嗎?」


    是不可以說。


    對麵又不是一群渾話無忌的糙老爺們,是一位往日隻會捧書細嚼沒見過世麵的薄臉皮公子哥。


    她扶額自覺失言,揮揮手粉飾道:「就當無事發生過。」甩頭就走。


    怎麽可能當作無事發生,肚裏仿佛吞了千斤石頭,墜得他頭暈腦脹,反覆琢磨那一句「可怎生是好」。


    原來剛剛旁人的幾個詞隻是前菜,她這句才最戳他心窩。


    「我知我年紀小,比不過旁人,身體也弱……」越說越差,越說越是心冷,惶惶然間竟找不出自己的一絲半點長處,可以說給她聽。


    今安聽著他說話聲有些異樣,不由得迴頭去瞧,那身影蕭索靠著牆,走近去,又見他匆匆垂下頭顱,那滿幅墨發隨著灑了一身,在這巷中灑了一片水墨般的粼粼光影。


    待到將他的下巴抬起,借著透進的一點昏光,才發現他眼尾泛紅,還凝著一點兒水:「你這是怎麽了?」


    他還要扭臉掙開,又怕她生氣再走,隻得閉緊了眼眸,輕聲道:「無事,隻是……眼裏進了沙子。」


    第52章 籠中月(五)


    他背靠著巷裏牆麵,那些粗糙的石子紋路就也似透過幾層薄衣並皮肉,將他的心緒也硌得難受。


    但即便這樣,也不妨礙那一絲幽幽的冷香朝他侵襲,涼涼軟軟的觸感從他的下巴劃過,往上碰他的眼尾。


    將他的滿腔苦澀敲成急密的響鼓,要敲裂。


    今安捏正他的下巴,微微仰頭盯著他的眼睛:「你要說出來。」


    「說什麽?」


    「把你覺得唐突、不快、是別人強加於你的東西,隻要是你自己不喜歡的,就都說出來。」她鬆手,退開一步,「你好像從來不說。」


    巷裏的風攜著河上琵琶樂縹縹緲渺,從二人中間拉開的距離穿過,掀起發梢袖尾。


    他像受不了突來的寒冷,微微佝下腰,「因為他們說的都不重要。」他也不在意,他心裏自有一桿尺衡量黑白,不受誰動搖。


    除了眼前人。


    但對你,是什麽都可以。


    「是嗎?」那一絲半縷從巷口泄進的艷光在她眼中熠熠,「那你現在為什麽不快,為什麽要哭呢?」


    他當下別了別臉:「沒有。」


    「沒有什麽?」


    「沒有不快,」他不假思索地說出這句,又抿了下唇麵,撕疼了那處破口,「……也沒有哭。」


    「那就當沒有罷。」是她先說話得罪了人,今安也不好再追問下去這麽讓人沒臉麵的話,「倒是你這樣的性子,以後想不被人欺負都難。」


    每次見他都是一副軟綿綿的樣子,絕大多數時間都在笑,仿佛不知人間疾苦,仿佛怎麽對待他都可以,他都不會生氣。倒是讓她許多時候模糊了界限,細細想來也不全是她的疏忽,他的態度也是問題所在。


    你進一寸,他就退一尺,你進一尺,他就再讓一丈。予取予求,不設底線。他自己都不在意不設防,誰能碰到那條看不到的線呢,一旦碰不到,出於懶惰與懈怠,還有不可拔除的劣根與貪婪,就會無意識地繼續進。


    尤其是今安這樣,行止無拘,又向來恣意。


    聞言,虞蘭時有些愣神。


    被人欺負嗎?


    好似沒有人這麽說過,他也未曾聽過這句話,那些打著光明名堂在府裏來往的遠親近客,說的最多的,往往是奉承迎合落在麵上,再將他的冷淡怪異嚼成笑談。


    「好端端一張標緻臉皮,整日不知道做的什麽衰魂樣子給誰看,嘴都不張一下,真把自己當成什麽狗屁皇太子了……」


    「聽說是小時候喝藥喝得太多太雜,喝得腦筋都傻歪掉了,你以為他長著張好臉,其實底下都爛掉了……嗬嗬嗬……」


    「可憐我舅兄這偌大產業要交到一個傻子手裏,不若待我將謄哥兒養成,好替他接了這後繼無人的產業,聖人也道我行之大善……」


    那些當著父親母親、當著他的麵笑得眼縫不見嘴縫大裂的人,連背後說人壞話都不懂得避遠,又或者不怕被他聽去,就站在門洞後處嘶啞怪聲,張牙舞爪的貪婪要把庭院都吞下,吵得清風簾日呱噪,令他書頁倦翻。


    就連那些說是帶來和他玩的小孩,也是被貪心大鬼畫出的一群小鬼,把天真當護牌,搶了他的書沖他嚷吐汙穢,叫囂著早死鬼別霸占大宅子不放,趕緊趁早讓出來。


    他走遠幾步,那人就以為得逞地過來推攘。他再輕輕一讓,那坨肥肉就失手跌下湖裏,威風張狂一剎全部死去,隻顧滑稽可笑至極地浮上掉下,被人救起後跟死魚似的撲騰得溺液髒了一地,從此看到他就開始懼怕大哭。


    可好,自那之後身邊便清淨了不少。


    他向來不把這些事當作什麽,父親母親也隻以為是他們教養不善,越發將規誡之馬縮緊了韁繩,要教導出個秉性胸懷大善的端方君子。


    他懶怠解釋,也樂於如此。


    隻有他自己知道,這張皮隻要存在一日,就會少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煩,有時,還可做攀山攬霧的捷徑。


    尤其是現在,他必得牢牢戴緊了。


    虞蘭時直起身背,那半幅如墨長發盪後,露出他光潔的臉,桃花眼兒望向今安勾起個笑弧:「所以蘭時才要找王爺學武,就算學個三腳貓功夫,那些想欺負的人總歸要忌憚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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