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想來,哪裏是變好了,分明是壞在骨子裏,隻是藏起來了,藏得這麽深。


    一旦挖根掘骨,便教人不寒而慄。


    虞之侃真是想不通:「我自問在衣食金銀上,從來對你是有應必求,究竟是哪裏虧待了你?你竟然生出這種野心,要與虎謀皮!」


    「我並沒有圖謀追權逐利之事。」


    虞之侃不信:「那是什麽,什麽讓你躲躲藏藏不肯坦白?你這些日子到底是在做些什麽?」


    是什麽?


    大約是些說出來,便要教眼前人更為驚怒、甚至斷絕關係的事情。


    虞蘭時垂下眉眼:「孩兒謹聽父親責罰。」


    虞之侃終於沒了耐性。


    「好啊,好啊,你自己主意大了,敢起反骨了。但隻要一天是我做這個家的主,就決不可能讓你肆意妄為!」


    「把他帶下去,關在院裏。沒有我的允許,誰也不準放他出來!」


    第43章 山嵐唳(三)


    染血的白瓷片被丟上黑木盤,修長五指在燈下瑩澤如玉段,掌心、指腹數個破口淌下細細血線,淌過幾處凸起的骨節,流到腕間,將他的一隻手割得破碎。


    這隻手浸入清淩淩的水中,撥弄著,像撥弄往日他扶起調試的琴弦。


    渾然不顧血絲縷縷散開,針紮一樣密密的刺痛越加囂張地刺進那些破碎的傷口。


    直攪得一盆幹淨的水髒成硃砂濾過的。


    終於,他玩膩了這自虐的遊戲。


    側頭望向屋外,門扇輕輕地在晃,外頭是萬丈流風,樹梢頂上一輪彎鉤,月輝落在院前,結了一地霜。


    四下闐靜,卻有一片,鮮艷的衣角。像不知何時焚起的火焰,在這黑透冷透的夜裏,紮進了他的眼。


    她坐在牆頭,俯下身來,目光在他臉上掃了幾圈,定在他唇角的破口,喟嘆一聲:「真是可憐啊。」


    夜色是濃重得化不開的暗,逢月庭裏經年不變的高牆竹聲,所有事物都是熟悉的。她也是熟悉的。


    但是她不應該出現在這裏。


    所以是夢。


    既然是夢,就無所顧忌了。


    他伸手扯上她的褲腳,抓住了那片火焰,望著她說:「我沒有辦法了。」


    她看他一眼,淺色的鳳目裏滿是事不關己,隨口應道:「哦。」


    這一聲,就解了他眉上千番愁緒,他輕笑一聲:「你果然會這麽說。」


    這一片灼燒的火焰在他夢裏出現過很多次。


    入目生溫的,不可觸碰的。


    間或坐在船波亂盪的窗前,一腿支起,一腿垂落,膝蓋往下的那一截收至精巧腳踝的美妙弧度,就在裂開的赭紅袍裾處露出,愜意輕晃。


    間或出現在他的床邊,撐頤小憩,閉上了那雙流光四溢的眼睛。於是,從她鬢邊落上他指間的一縷長發,就可陪他捧書讀過半晌閑暇。


    哪怕不及旁人心腸慈善,在隨心所欲的夢裏,他到底是個守禮人。


    ——


    今安在日月更替的熹白中迴到定欒王府。


    府院裏經歷一夜的慘烈洗禮,幹戈橫亂,空氣中瀰漫著未消的血腥味。


    在這一夜間,燕故一揪出了數個細作。有的是這次獵場有直接幹係的,有的是連帶暴露牽起的。


    瞧上去,有幾張已經看了兩三年的麵孔。


    麵如死灰地低著頭顱,其中一個猶自掙紮著唾向今安。


    「婦人之仁,淪落到今時今日這個地步,任人宰割,毫無誌氣,不若把你的位置讓給其他人當!」


    衛莽當即一腳踹上去:「放你娘的狗屁!」


    那人被踹得眼歪鼻斜,側頭呸出口中血沫,往日恭敬的一雙細眼爆出狠厲:「難道不是嗎?我們跟著她從北境來到王都,吃了多少苦頭,本想能掙個高位一輩子富貴,結果損兵折將到頭什麽也混不上,還落得這個鳥不拉屎的破地方!」


    「你有沒有良心?扒開你自己被屎糊了的腦子,好好給老子想一想,你還記得當初是誰把你從那一堆屍山裏帶出來的?你個忘恩負義的東西!沒有王爺救你,哪有你今天在這裏叫囂的份!當初怎麽不讓你死個幹淨!」


    衛莽快氣瘋,上去幾腳踹得人埋頭吃灰骨頭亂響,被燕故一攔住。


    男人混不在意地笑了幾聲。能做出這事,他早已將自己得到失去的掰扯個幹淨,問心無愧地:「我自然是記得。可我這麽多年的盡忠職守也盡夠了!」


    「你錯了。」這一句止了兩人間的糾纏。


    今安走到男人麵前,看著他道:「你這三年的盡忠職守,可不是平白無故給本王的,你換來的是正四品武校尉官職,還有你家人一世的衣食無憂。」


    哪有人能占盡這世間一切便宜呢?


    坐在高位時,一切恭維效忠唿擁而至,捧上的赤誠義氣多得隨手拈看都是奪目生輝。


    而當從高位跌下後,光明褪去後的陰影一定便會反噬。


    已經比她預想中的好上許多了。


    對上她漠然的目光,男人原本一直倔強揚起的頭顱慢慢低了下來,他垂著青腫眼皮,滿腔意氣好似在這冰水澆頭中冷卻消散了。


    他不是不念恩,但是人往高處走。他在這裏看不到前路,爭和不爭一念之間,逐利的天平為他背叛加上了一點尺碼,然後就走到了這一步。


    「本王很佩服你的勇氣,卻也惋嘆你的愚蠢。你若是真的聰明,就該藏得更久一點、深一點,等到本王對你完全信任,什麽不是你的囊中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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