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蘭時被這下動作攘得退了半步,原地怔了一會,追去她的背後。


    「蘭時有一言實在冒犯,還請姑娘莫要怪罪。我幫姑娘擦罷,就差一點……」


    鼓起極大勇氣說出口的話音未落,她霍然轉身,他煞不住腳步。


    雪青衣袍上壓著的環佩撞上盪起的赭紅色腰帶尾銀扣。


    昏暗中清脆的相擊聲。


    緊接著,雪煙般的唿吸拂上他的頸間,微涼,卻燙得他血管喉結一顫。


    虞蘭時懵了。舉著燭台的長指一下鬆開又緊扣,指節處泛出青白。


    空氣中剎那黏稠燙人。


    是彼此的體溫和唿吸混亂擠於狹窄方寸的空氣中迸發出的熱度。


    衣發摩挲間又是一場雪落的聲響。


    雪越下越密。


    在雪青衣襟幾欲跌撞壓到赭衣的前一刻,一下力道按上他的胸膛。


    她的手掌隔著拓張的血肉按在心口。有一瞬似乎被抓住了胸骨下的心髒。


    沖勢戛然而止。


    那隻手隻是擋住他,毫不停頓地,將他緩緩推開。隨即她向旁一側,將已歪倒掉到半空中的蠟燭扶起,重新放迴他手中。


    今安身量在北邊女子中已算高,在這南邊更是出挑。少年比她高了堪堪小半頭,雖說身形比較北邊男子的魁梧差得遠,但算起橫豎麵積也要比今安大了兩個號開外。


    他平舉的燭台剛好到她肩側,燒出白煙的燭火掩映著她比平常人深邃的輪廓。


    明明暗暗、深深淺淺的光勾勒眉眼鼻唇,投在艙室灰暗的牆上,艷鬼影子昭昭欲揭。


    她眼裏清清冷冷,「虞公子小心。」


    幾乎是她收手轉身的下一刻,虞蘭時筆直的腰背一下佝僂,抬手捂上胸口。


    仿佛是要借著層層疊疊的衣衫和皮肉骨血,擋住胸腔內震如擂鼓的心跳聲。


    ——


    紅梅屏風歪倒,數架花幾亂七八糟摔在地上,斷開的木腿破出猙獰長刺。


    約莫是有人且退且慌亂扔出各種東西阻擋,仍被一路從門口逼退到窗邊。


    今安掃過幾眼,從倒地的屏風下撿出一柄漆黑短匕。


    正是她以物易物換給虞蘭時的那一柄。


    出鞘的刀刃上掛著幾絲線縷,和屍體身上衣裳顏色如出一轍。


    少年不是沒有反抗,隻是幾下就被拿住。來人狂妄至極,甚至不屑於用利刃逼迫他就範,而是像逗弄圈套裏的羔羊一樣將這裏當成捉弄的遊戲場。


    可始作俑者至死也想不到,會在他自己親手關上的門內迎來滅亡,變成一具躺在冷地上逐漸僵硬的屍體。


    剛才那番情形,殺與不殺都是後患。


    今安在瞬間權衡數種後果,而後取其輕。收拾殘局罷,是累一點,好過留下個隨時炸掉的硫磺彈。


    想到這裏,今安霍然轉身看向跟在後麵的那個人。目光堪比挖心掘骨般地將他上上下下全颳了一遍。


    天真的羔羊卻存活,還很黏人。


    著雪青衣衫的少年站在明亮處,雙手捧著燭台,眼睫低垂在燈火下映染成金棕色。


    一身雪青色不復綺麗,左袖上裂開了長長的破口,露出底下皚雪似的裏衣。齊整的長墨發也亂了些,可能在地上滾了幾遭。貴公子落難模樣。


    他從剛剛就一直跟在今安後邊,不遠不近離著三步的距離。亦步亦趨,狼狽又乖巧。


    像是怕打擾她,又不肯離遠。


    整個案發現場走了一圈,把今安心頭的火氣走消了大半,這人看著又實在是手無縛雞之力。


    「你過來。」


    虞蘭時依言捧著蠟燭走近,走到兩步距離外。


    一旦從無法控製行為的險境脫身,他又撿起了冠名堂皇的恪守男女授受的分寸。


    她的目光猶如實質般拂過他喉間,問道:「虞公子,這艘船上驚險萬分,若是再遇到今晚這種情況,你當如何?」


    「姑娘覺得蘭時應當如何?」這話應得是真乖巧。


    今安將撿起的短匕塞迴給他,「你拿好這把匕首。」


    他總算放下黏在手裏的燭台,依言拿住匕首。


    渾身破綻。


    今安一個手刃劈上他的腕筋,匕首噹啷掉下。


    「我隻用了三分力。」她劃過他身上的眼風,比紙薄比刀利。隻輕輕勾過來一下,隨即又看去那柄匕首上。


    仿佛是這死物更有吸引力得多。虞蘭時不知這突來的情緒為何,下意識抿緊了唇麵。


    突然心髒一下躁動。是她驀地靠近來,輕輕擒住他的手腕。


    他的手白皙修長,皮肉細緻,隻在指肚長了常年拿筆練琴磨出的這樣金貴的繭子。一點不似她,蜜色皮膚上可見數處厚硬繭和刀劍留下的舊疤。


    從這點細微差別就可以知道,平生經歷截然不同的兩人,若不是這般機緣巧合下,甚至沒有擦肩迴眸的時候。


    碰到他手的瞬間,虞蘭時被燙到般瑟縮了一下。


    明明她力道已這樣輕,他還是怕。


    怕了,又不敢反抗。無非是看她視人命如草芥,又是真的殺人不眨眼。


    被她拿在掌中的手腕,冷白皮膚下血管鼓動的聲音湍如激流。


    今安睨他一眼,不多做勉強,放下那隻手腕,口頭點撥了幾句,將短匕收進鞘重新遞還給他。


    窗外鐮鉤西墜,光芒稀薄。江上滿目濃稠滴墨的夜色,來到了黎明前最是黑暗的時分。


    小貼士:如果覺得不錯,記得收藏網址或推薦給朋友哦~拜託啦


    :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權座之外不值一提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十鎏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十鎏並收藏權座之外不值一提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