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抑鬱症不會,冬蟬就能很明顯地感覺到,自己病了。


    但這種病帶來的痛苦卻區別於身體上的痛苦,反而是一種讓人沉溺的痛苦。


    「就這樣吧。」她會這麽想。


    即使能明顯感到自己生病了,能感覺到自己的情況逐漸變得嚴重,但那種讓人懈怠的疲憊感卻如影隨形,有一種「這樣也挺好的,就這樣,死去或者活得像是樹上飄零的、無知無覺的落葉,也很好。」


    被囚禁的環境也加劇了這種情況和懈怠思想,反正也無事可做,何不多睡一會兒,從天黑到天亮,縱容這種昏昏沉沉,輕鬆而又消極,反正現在又沒有需要思考的人和事務。


    很快,兩人就發現了這種異常。


    但更快的是他們意識到自己無計可施,他們不是專業的心理醫生,對這些事情毫無涉獵,曾經嗤笑過那些嬌生慣養的局長,覺得這不過是大小姐大少爺們的故作姿態——畢竟如果像他們一樣每天為了生計奔波發愁,遊走在生死的邊緣的話,是絕對沒有時間去思考這些虛幻事務的。


    但等到冬蟬的敏感開始顯現惡化時,兩人卻和她一起緩慢地融化崩潰了。


    在最束手無策、無計可施,隻能眼睜睜看著她沉寂頹靡,像人偶一般無知無覺的時候,止渴的毒藥卻驟然出現了。


    想盡一切方法地取悅她,用各自能想到的手段給她反應。


    而這件事情對他們來說簡直就像是使刀一般技巧熟練。


    冬蟬會在這些事情上感到很快樂。


    歡愉、饜足、短暫地擁有活力,精力消磨後疲憊感能讓她很快入睡。


    她不是單純的喜歡這件事,隻是喜歡它帶來的副作用。


    譬如此刻。


    她一天中少有的快樂時刻,滿足和疲憊瀰漫上臉頰,為她添上酒醉般的酡紅,冬蟬枕著手臂,像一隻飽餐後的名貴貓咪,蜷縮在毯子上。


    半闔著眼睛,在清晰又朦朧的視線裏,能看見陸予坐在床邊,他上半身裸著,正在用浴巾擦頭髮,神情鎮定自然,讓她懷疑自己剛才的記憶有沒有混亂。


    長年在戰場上的奔走讓他們的身材都很好,寬肩窄腰,不至於太壯碩,也不清瘦,肌肉線條流暢,柔韌有力——這一點她剛才就已經切身體驗過了。


    陸吾從另外一邊坐過來,籠著柔軟的薄毯,溫柔地親吻她的鬢角。


    冬蟬沒做反應,厭倦地收手,但男人寬闊的身形就已經嚴絲合縫地壓了下來。


    不論從哪個方麵上來評價,冬蟬都覺得兩人業務純熟。


    因為貼得太近,冬蟬甚至能聽見她劇烈的心跳聲,隔著薄薄的皮膚和肌肉傳遞到她的胸口,仿佛也帶動了她的那顆倦怠的心髒一般。


    冬蟬隻覺得一陣暈眩感,熟悉的體溫和氣息,混著著夜風帶來的花香清甜味道,有一種熟悉的安定感,就這樣將她拽入深淵中。


    陸吾將她抱起來,坐在自己腿上,他很溫柔,也很喜歡這樣麵對麵將她擁抱,觀察她的每一個表情和語氣。


    這種態度無疑在安撫她緊繃的精神。


    冬蟬也很喜歡這樣,會像隻貓咪一樣蜷縮,慢慢地打哈欠,她不再感受一些深刻的東西,而是沉浸在這種放縱和快樂之中。


    直到夜至深沉,冬蟬撐著臉,眼角含淚,在疲憊感之中饜足地睡下。


    鐵塊互相撞擊的聲音叮噹作響,在昏暗室內,陸吾坐在床邊,輕輕撫摸著手中的冰涼之物。


    房門被短暫地打開又關閉,抱著冬蟬進來的陸予微不可查地皺眉。


    這個反對的神情反而逗笑了陸吾,他勾起唇角,真的笑了出來。


    反對又怎麽樣呢?無論如何,到了現在,他們隻剩下這一條路可走了。陸吾知道他最後還是會同意的,因為他們都是一樣的。


    一樣的自私與恐懼,一樣的不擇手段,為了擁有,為了不失去,而甘願犧牲一切、負罪的人。


    他們流著相同的血,自然從骨子裏就是一樣惡劣的人。


    「......」


    痛苦和反噬比歡愉更加持久,沉重、壓抑、緩緩來遲而又永不停歇。


    來到巴別塔後,冬蟬持久地感到焦慮和暴躁。


    她會對每一個人冷語相向,拒絕一切肢體接觸,但在背地裏的無人時,她又極度地渴望別人的溫柔和安慰。


    理智上知道這隻是後遺症,身體卻總是做出不合時宜的反應。


    她對這樣的自己感到心灰意冷。


    但很快,局勢讓她無法再考慮那麽多,要救助和幫忙的人數不勝數,得到的善意和溫柔也愈發累計堆積,如果可以量化,她一定得到了之前更多、更真心的對待。


    配合藥物和輔導,她感到自己正在日漸變好。


    冬蟬清楚地記得,在第一年的冬天,一個初雪的日子裏,她收到了很多禮物。


    巴別塔的冬天本不會這麽早降雪,那天也並不冷,不知道為何,冬蟬早上起床時看到了窗外細細的小雪,雪白的,甚至帶了些霧氣,冬蟬正準備從床上坐起來,忽然得到了指揮部的緊急通知,初雪的第一天,給她放假。


    室內燃著暖洋洋的火爐,冬蟬思索片刻,卷著被子倒頭就睡。


    直到晚間懶洋洋地提著晚飯踱步去戰備室,才發現室內的裝飾。


    原來今天是她的生日。


    巴別塔為她降雪,托索爾為她完成了今天一整天的工作,安澤和薩爾維亞布置了慶祝裝飾,成堆的禮物放在她的桌上,因為實在是太多了,甚至連凳子上和旁邊的地上也都堆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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