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廉抬起眸,看見剛說完兩個字的小少爺扭過了頭,剛剝了殼的手指收在餐桌下,不自覺地攥得很緊。


    白嫩的蝦肉在碗裏。


    能引起他過敏的蝦殼在碗外,被某人剝好,扔得遠遠的。


    這是牧廉見過的最沒有意義的一場賭約。


    贏了他賺,輸了,還是他賺。


    「宋理枝。」牧廉瞳孔深重,心髒一下一下地墜,扯得人生疼,他猛地拉住宋理枝的手腕。


    他想跟人說,這買賣虧了,不該對他這麽心軟。


    可還什麽話都沒說出口,宋理枝甩開他,蹭地站起來。


    「幹嘛?」


    宋理枝反應很大,在場的人都不由得憋了口氣,整個店內鬧哄哄的,他們這一大圓桌卻靜得可怕。


    牧廉也靜了一瞬,他把目光從宋理枝的手腕上收迴來,極輕地出了口氣。


    等心髒的痛感漸漸緩下去,牧廉才開口,把原本的內容換成了上節體育課想說的話:「藥吃完了要標註有效期。」


    他說得並不大聲,有種刻意隻說給宋理枝一個人聽的感覺,周圍的同學聽不太清。


    末了,他又補上一句:「蔣姨怕你忘了。」


    是麽?


    牧廉真把他當幾歲的小孩兒哄啊?


    到底是誰怕他忘,現在宋理枝心裏有數了。


    可他即使試探出牧廉關心他,即使心裏清楚剛剛那場比賽牧廉特地讓了他,卻也沒法再裝成遊刃有餘的樣子了。


    ——他因為心疼牧廉,親手毀了自己定的懲罰。


    即使再怨再難過,他還是心疼。


    他看不得牧廉難受,一點都不行。


    宋理枝覺得自己今天這行為實在徒勞無功,從定下比賽,再到把一幫子人帶來這裏,從頭到尾就提現了倆字:


    傻x


    宋理枝閉了閉發紅的眼,幾乎從牙間擠出了個「哦。」


    這個字周圍人倒是聽清楚了,他們都鬆了口氣,開始有人瘋狂在手機上打字,估計是在哪個社交平台上談論的。


    場麵漸漸緩和,宋理枝卻有點待不住了,他滿心地暗罵自己沒出息,懊惱和某種微妙的情緒交織,心跳得極快。


    旁邊這人的存在感異常強烈,宋理枝實在不可能再坐下去。


    「錢記我帳上,我先走了。」他匆匆說了一句,站起身朝門口邁步。


    整個過程,一眼都沒往牧廉那兒看。


    身後傳來同學們疑惑的唿喊,接著還有座位扯動時的「刺啦」聲。


    林仁扯著嗓門喊「宋哥」,兩秒就追了上來。


    宋理枝心說喊什麽呢!手腕就被人拽住了。


    他一愣,看見林仁的臉過後,出現了套比他帥氣好多倍的五官。


    「操……」林仁站在他倆中間,看看宋理枝,又看看今天的另一位賭徒,牧廉。


    牧廉垂眸,店內的喧囂從眼角劃過,他似乎急於把人抓住,手臂上能看見突起的腕骨和青筋。


    「這次不算。」牧廉說:「下星期黨員活動,重新賭一次。」


    和那句「注意藥的保質期」不同,這會兒他語氣定定的,卻透著種微妙的不確定。


    像是想把什麽東西抓住,卻又不知道能不能抓住。


    牧廉很少情緒外露,所以這樣的一點點表現,都像是扔進湖麵的青苔石頭,激得宋理枝有點怔。


    ……


    直到出了蝦館好一會兒,宋理枝才忽然撫上手腕。


    那裏殘留了被牧廉抓過的觸感,很久違。


    「他剛剛說什麽玩意兒?」宋理枝這會兒才迴神,後知後覺地疑惑,側頭問旁邊的林仁。


    緩緩憋出:「黨……什麽活動?」


    第18章 沒變


    宋理枝問完,才想到,這句話其實忽略了很多信息。


    比如首先牧廉得知道有這個活動,其次,他還得知道宋理枝要去。


    至少從第二點來看,牧廉大概率是在關注他的。


    「這周天的活動……」林仁也緩了一會兒才說:「具體叫黨支部什麽的記不清了,反正就是係裏入了黨的同學一塊兒出去,這次好像是爬山,還帶預備黨員。」


    「那關牧廉什麽事?」


    「這次是和土木係聯合行動的好像……」林仁迴想著說:「建築係和土木係有聯姻你不知道?咱輔導員是他們一教授的老婆!」


    「……」宋理枝無語。


    什麽沒營養的八卦?誰這麽閑天天關注這些?


    -


    事實證明,當代大學生都閑。


    不僅牧廉知道,連他們全宿舍都知道。


    自從上次賭約的事情後,宋理枝怎麽看他怎麽別扭,連著一星期做貓,都夾著尾巴走路。


    即使牧廉不可能知道貓貓身體裏裝的是宋理枝的芯子。


    但某個好麵子的小少爺就是莫名恥辱。


    除此之外,也許增加了怨氣……又或者是多了點釋懷?


    宋理枝知道這兩個詞十分矛盾,可挑挑揀揀,又找不到其他形容了。


    像濃山霧罩橫亙前路,宋理枝很難說清現在心裏究竟是什麽感覺。


    他思考良久,最終隻能煩躁地得出一個結論:


    用了個沒用的賭局刺激牧廉的結果,根本就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他既沒有探究到牧廉「放心不下」自己的原因,又有了個更深的掛念。


    牧廉說,活動當天,還要跟他再賭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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