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清瘦的手握著筆,手指修長,骨節分明,仿佛一件藝術品。這隻手的主人正是隨安,他正坐在書桌前,專注地寫著什麽。


    隨安的字跡清秀而雋永,每一個字都如同雕刻般精美。他的筆觸流暢自然,帶著一種獨特的韻味。然而,隻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這看似輕鬆的書寫背後,隱藏著一段艱辛的過往。


    因為舊時手疾的緣故,隨安在日常生活中很少親自寫字。如果有任何需要書寫的事情,他通常都會讓別人代勞。


    但是此番不同,隨安如今要安排的是自己的身後事,便也不能由著旁人代筆。


    哪怕是鴉羽他們這些親信,也不行……


    鴉羽目光灼灼的看著自家殿下,然後扭開頭不再看。總是勸不動的,殿下想做什麽,自己就幫他做好了。


    「若是真到那一日,莫要傷心可好?」


    隨安擱下筆,等著字跡晾幹,笑意盈盈的勸慰人。


    「殿下隻管做自己決定好的事,休要管屬下們傷不傷心的。」人都要死了,怎還霸道的不許他們傷心了。


    隨安一噎,便也沒有再說什麽。也著實是自己過分了,人心也都是肉長的。


    「我會把你們安置妥當,莫要白瞎了你們一身的本事……」


    「身後不管生前事,殿下隻操心自己。屬下們再不濟,也不會如從前那般了。」鴉羽知道他在擔心什麽,隻是這人為什麽就不能為自己考慮一次。


    第193章 上元佳節宴(二)


    無憂無事的日子總是過得最快的,不過就是轉眼的功夫,就已經是新的一年的上元佳節了。


    「今兒的街上熱鬧,陪我去逛逛可好。」


    鴉羽欲言又止看著已經披好大氅的自家殿下,看著他已經蒼白的幾近透明的臉色,但卻精神矍鑠的模樣,心如刀絞。


    他知道,這是自家殿下已經油盡燈枯之相。


    如今的好模樣,不過也是迴光返照而已。


    年節時候,殿下病的連宮中年節宴都沒能參加,陛下都不曾來瞧一眼殿下。那時候,鴉羽看到了殿下眼中寂滅的光。


    他以為殿下連年節恐都撐不過去,但是,殿下依舊還是多撐了半個月。


    為了什麽不言而喻。


    鴉羽甚至幾次跪地祈求,讓殿下自己放過自己吧,死了也許就解脫了,不用這麽的折磨自己了。


    可是殿下卻隻是依靠在床榻邊,咳著血笑。誰都不知道他在笑什麽,他也沒有告訴任何人。隻是把往日裏倒掉的苦藥,一碗又一碗的往自己肚子裏咽。


    鴉羽想讓那個地位尊貴的帝王屈尊來見殿下,可殿下不許,他說上元佳節宴總是會能見到的。


    「晚上燈會才熱鬧,這會兒還冷清著呢。」


    「殿下宮宴結束後早點出宮,屬下陪您好好逛逛。」


    鴉羽上前解去隨安的大氅,死死皺著眉忍著想要衝出眼眶的眼淚。


    「也是啊,那就不去了。」


    隨安微微勾了勾唇,坐在窗前看外頭陰沉的天際。黑沉沉的,今兒會下雪嗎?


    「宮裏給您送來的參加上元佳節宴的衣裳,殿下要穿嗎?」


    「新衣裳,那就穿吧。」


    「殿下……」


    鴉羽的聲音都在顫抖,殿下明明都知道。雀舍的探子早就遍布上京城,殿下清醒的知道所有算計,卻……


    「阿羽,我累了,撐不下去了。」


    隨安的聲音很輕,輕的仿佛不能留下任何痕跡。他孤零零的來到人世間,與他有關的事與物在這個世上少的可憐。


    京郊亂葬崗埋著的老乞丐,這座他住了不足一年的寧侯府,宮裏他最在乎的雲繾……


    「好,殿下。」


    鴉羽攥緊托盤,咬著牙應下了。


    宮裏,雲繾聽著林如還說著上元佳節宴的一應事宜。但是不知怎地,他的心裏總是惴惴難安。


    「你家隨安殿下也會參加,他身子骨不好,要好好照顧著。」雲繾看著奏摺不忘叮囑林如還,算起來自己也是好久都沒有見到隨安了。


    「是,陛下。」


    「殿下已經許久不曾出過府了,奴才都怕他孤身在府裏憋出什麽好歹來。」


    「年節都沒有參加,難得上元佳節宴殿下願意出來走走。」


    雲繾的手微微一頓,想動書房中自己親手做的一盞燈。那是一盞琉璃蓮花燈,曾經隨安與他說過喜歡那樣的燈。


    看著手裏又一封上書寧侯隨安權勢過大的奏摺,他的隨安都病了許久,那些人還是死死咬著不放。他們害怕,他們想他的隨安去死。


    因為他們,他刻意疏遠了隨安。生怕自己的眷顧,再給他們攻訐隨安的藉口。


    第194章 上元佳節宴(三)


    皇宮,明幹殿。


    今日上元佳節宴,但凡是數得上的文武大臣皆在此處。


    高台之上的帝王未至,帝王之下排在第一的座位不屬於任何一個皇室親王,而是寧侯隨安。


    年節時,那座位便是空著,都不允許任何人染指。


    而如今,那座位之上,赫然坐著錦衣華服的少年郎君。他的長髮如墨般垂落在肩頭,被一根金絲銀線勾勒的髮帶束起,顯得優雅而高貴。他的麵色蒼白如雪,毫無血色,仿佛一張白紙,透露出一種久病不愈的病態。


    可便是如此,殿中人也無一膽敢輕視於他。寧侯隨安的名頭是用鮮血與屍體鑄就而成的,可不是什麽繡花枕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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