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中也盯著這張照片看了許久。


    他最先注意到兩人的雙眸,可能是燈光原因,兩人的雙眼映著許多光,讓那原本總是懨懨的太宰看起來都精神許多,甚至讓中也帶著幾分嫌棄的眼神都充滿了溫柔。


    兩人手上除了戒指還戴著塑料手錶,應該是在附近攤位上獲得的獎品。


    看起來真開心,像假的一樣。


    中原中也不由得看出神,如果太宰治沒有當首領,沒有加入黑手黨,可能會像照片裏的太宰一樣。雖然對方看起來精神狀態也沒多好,但至少不會跳樓。


    那他不當首領的話,那會像照片裏的那位中也一樣自信又快樂嗎?或者說那位中也從不後悔。


    他不清楚。


    在太宰治離開前他很少後悔。


    大部分時候,他的後悔多是因為又有人要襲擊首領讓首領差點受傷,結果等他咋咋唿唿地解決問題後,才意識到那是太宰治的計劃一環。


    每次這個時候,他就會痛罵太宰治,然後對方總是扯著那張臉笑著,說事情已經完美解決了,讓他別再動怒。


    那時候他會後悔,後悔自己沒有看穿太宰治的把戲。


    就像是這一年裏,他總是後悔自己又一次沒有看穿太宰治的把戲,也沒能阻止對方跳樓,那個混蛋就這樣走了,又自作主張地把一切都扔給了他。


    這樣得來的首領位置他隻會覺得這是對方的施捨,每當坐在那個辦公室裏時,他總是不甘心自己那天被輕易支開。


    中原中也能看出那對情侶的相處模式與他和太宰治完全不同,也是因此他總會把他們與自己分隔開,因為差距太大了。


    可能在那兩人經歷的世界裏,此刻的他和太宰治的結局對他們來說就像是一個錯誤答案,當然對他來說,這兩人成為情侶也是一個錯誤答案。


    中原中也關上手機,他緩緩閉上眼,卻莫名想起初遇太宰治的時候,那時候對方雖然也是綁著繃帶時不時帶著幾分陰鬱,但至少還殘留著一絲少年特有的朝氣。


    到底是哪一步出了問題?


    中原中也想不明白,他什麽都不知道,或者說他總是理解不了太宰治。


    不理解一個總是渴求死亡的人,怎麽會無緣無故地當上首領,不理解一個希望織田作之助寫小說的和平世界的人,怎麽還沒看對方小說就去尋死……不理解太宰治隱瞞一切,卻什麽都不告知他。


    也是這段時間見到太宰和中也,他才發現他一直被太宰治蒙在鼓裏,中島敦和芥川似乎知道太宰治跳樓的目的,他們甚至知道更深的內情。就連隻和太宰治見一麵的織田作之助,也好好地與對方道別了。


    那他算什麽呢?


    他就像是一直困獸,太宰治的死成了發號的最後施令,他這一年多支撐著黑手黨,推測太宰治的目的,結果最後有個人告訴他,那太宰治的目的就是為了世界和平。


    這著實可笑,甚至撐不住太宰治跳樓的理由。不是想要世界和平嗎?那直接告訴他計劃啊。不就是當累了首領嗎?那不當不就好了。不就是想要看那個人的小說嗎?那死了還怎麽看啊。


    他待在太宰治身邊整整七年時間,最後也沒搞清楚那個傢夥腦袋裏在想什麽。


    就連現在,把世界和平當做目標的他也是自欺欺人罷了,不這樣想,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坐在這個位子上有什麽意義。


    ——「你在為他的離開感到痛苦……」


    織田作之助的話語縈繞在耳旁,中原中也微蹙眉頭。


    他哪來的痛苦,他隻是不甘心,不甘心太宰治不是由他親手殺死。


    可中島敦總是用帶著同情的目光看著他,森鷗外也毫不掩飾眼中的擔憂。就連那另一個身為普通人的自己,都無條件地選擇幫助他,也不抵抗他的監i聽。甚至那位織田作之助,也要自以為是地給他傳那太宰治所謂的「遺言」。


    這一切都令他無比煩躁,他明明不覺得自己現在過得有什麽問題,隻是看起來累了一些,這些人都無視他的身份給予他不屑的憐憫。


    是他看起來太可悲了嗎?


    ——「為他的死痛苦至今的你,才是對他來說格外珍惜且特別的存在。」


    開什麽玩笑,太宰治這個人懂得什麽叫珍惜嗎?


    不對,他當然懂得。那傢夥可是把織田作之助保護得很好,甚至守護世界和平也是為了那個人,這才叫珍惜。


    他那一年的掙紮隻是太宰治計劃的一部分,他看著那該死的紅圍巾,看見那團血肉,待在這個首領臥室裏,全都是太宰治所預想的結果。


    這叫什麽珍惜?不如說那太宰治是特別討厭他才會這樣做,那傢夥隻是在膈應他而已!隻是想給他找不痛快而已!


    ——「如果那個人會為他的道別發自內心地感到痛苦,那這樣的人生就更不用說了。」


    他根本就不痛苦!


    太宰治那一生過得像是什麽?別開玩笑了,什麽這樣的人生不用說了,隨隨便便跳樓死去,算什麽過得好的混帳人生啊!


    中原中也煩躁地把枕頭扔到地上,枕頭觸到了床頭櫃上的高腳杯和酒瓶,酒瓶和杯子在地板上炸開,房間裏充斥著濃烈的酒味,流出的酒與紅色地毯融為一體。


    「首領。」


    門被敲了兩聲,在看守的部下擔憂的聲音傳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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