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讓他傷心的,可能還不是鍾奕的離開,而是他對他的不認同。他討厭他,看不上他,不願意再陪他走下去了。那以前的那些夢想算什麽?他做的努力還有什麽意義?都是白費力氣罷了。


    他怎麽也想不通,為什麽一切都變了!


    「他沒有看不起你,他隻是傷心了。」


    「我已經對他最好了,他還有什麽不滿意?」


    蔣星河這就有話說了,他在自己感情上是容易衝動的人,對別的事卻極為理智。他看人看事一直很準,而老曹也隻是身在其中看不透罷了。


    「什麽叫對他好?你不能拿你的標準來要求他。你有沒有想過他真正想要什麽。」


    曹文喝了一些酒,已經有些醉態。


    他煩躁地:「他想要的,我給不了。」


    「你不試試,你怎麽知道給不了?」


    「我怎麽沒試?」


    他這些年不是沒有試過,在最開始的兩年,鍾奕就有過這樣的念頭。隻是他控製著尺度,沒有挨得他太近。他把自己的那些卑劣毛病給他看,坦蕩無遺,嚇壞了小徒弟。鍾奕終於知道了他是什麽樣的人,也對他絕了念頭,漸漸疏遠了。隻是他沒料到以後的失控,他們合作了一部又一部的戲,每次因戲生愛,分分合合。兩人在其中受盡了折磨。隻是那折磨也是甜蜜的,常常讓他留戀不已。每次靠近,鍾奕越陷越深,他亦無法自拔。在感情最深的時候,他曾試著長期維持下去,最後還是失敗了。曹文的感情觀一向如此,以摘取愛情果實最甜蜜的部分為主。愛的時候就好好愛,不愛的時候就分開。他不願意勉強別人,也不願意勉強自己。


    「我是為了他好,做不到就別去許諾。我疼他愛他,不想讓他在師徒的名義裏吊著,好的時候就在一起,不好的時候就放他走。到底什麽樣才是對他好?我不比你想得更清楚嗎?」


    「那你現在放他走也沒什麽。」


    「他現在是走嗎!他現在——」曹文的脾氣又上來了。蔣星河示意他坐下,他有些明白了。


    他現在是訣別。事業不要了,師徒情分也不要了,和曹文一刀兩斷,毫無瓜葛。


    「你這不對啊,好的時候就做老婆,不好的時候就做師徒。你什麽便宜都占,誰分得清啊?」


    曹文嗜血的目光瞪著他。


    蔣星河一副你瞪我沒用的樣子:「你要是對他好,就應該幹脆點。能行呢,就真心待人家;不行的話,就分得幹淨點。別讓他抱著希望受折磨了。他不是你,你分得清楚,家就是家,外麵就是外麵。不管外麵怎樣,都不會影響鍾奕的重要性。但他不行,你不想吊著他,但他其實一直被你吊著。他分不清肉慾還是感情,你這完全不是一碼事嘛。」


    曹文想了想,還是痛苦道:「我不能放他走。」


    「為什麽啊?」


    曹文一想到分開後的局麵,就鑽心般地痛。他現在滿腦子都是鍾奕,根本沒法思考問題。


    「不行。」


    他又重複了一遍。


    蔣星河道:「這就是癥結所在!你沒你想得那麽瀟灑,承認吧,你沒救了!」


    他其實早就愛上他了,他其實早就離不開他。


    他其實根本不容許鍾奕的一丁點分離。不論是情人的,還是師徒的,事業上,還是感情上,他都要!


    大家芸芸眾生都是一樣,一旦愛上一個人,從沒有別的可選。


    曹文苦笑,是吧,可是他再也沒有機會了。


    =============


    作者有話說:


    1vsn,也就是開放性關係,是比1vs1更需要信任、溝通的感情關係。開放性關係如果要穩定的話,需要雙方都自願、且高度信任對方。對方在彼此那裏都有不可替代的位置。同時,隨時溝通、不隱瞞。(反正資料裏查的更多條件啦)我覺得非主流的感情關係要經營起來更難,老曹認為他可以,是因為鍾奕滿足他的精神需求,不可替代、且他又對鍾奕有著絕對的掌控性才會穩定。(現在不滿足這些條件,他就慌了)他以為鍾奕能留下來就是默認這種關係,但其實沒溝通好,鍾奕以為自己可以接受,但他不行。他一直徘徊在兩者之間。最後傾向於穩定親密的1vs1。這就是分歧。隻能老曹改了。


    第五十四章


    鍾奕來的那天,山裏颳起了風。隨著風,還有豆大的雨點子,啪嗒啪嗒落下來,在車窗上流下蜿蜒的痕跡。


    風雨如注,洗刷著這座大山。枯竭的河床在來年春天又恢復了生命力,溪水汩汩地流過橫在水裏的樹幹,往更深處流去。幽深的潭水盪起漣漪,星星點點的雨點墜落在水波上。一路都是綠樹、石壁,樹木遮天蔽日,枝葉都在滴水,石板路上濕答答的。人沐浴在這樣潮濕濃鬱的林間,仿佛也要擰出水來了。


    偶爾雨水飄來,蒙了一臉的霧水。


    鍾奕就是在這樣的風雨中,見到了曹文。


    曹文沒打傘,頭髮淋濕了,被他撫到腦後。光潔的額頭露出來,往下是幽深的眼眸、高挺的鼻樑,曹文的麵部輪廓一向很深,這樣莊嚴而肅穆地立著,便顯出一份莊重。


    劇組寥寥幾個人,都在按部就班忙著。場外聚集了一些工作人員,也在沉默觀望。大家的目光都投嚮導演,在這裏,他就是王者。


    曹文分開人群,披著一件披風從裏麵走出來。他抬頭遙望灰色的天空,雨絲紛紛揚揚灑落下來。光在這一刻打在他身上,搖臂由上到下俯視,軌道推進。劉育良提著一隻箱子,裏麵簡單幾件衣服,一個記事本,一支沒了油的鋼筆,便是他的全部家當。他要上船去,和另外幾個犯了事的人,到海那邊的小島上去勞動改造。也有人對他說,他不是去勞動改造,而是去看病。現在國家政策好了,他是音樂家之後,黨和國家要幫助他恢復健康。他申請帶走自己的樂器,組織上也同意了,一大箱子的樂器都搬到船上。大家歡欣鼓舞,這座大山終於拔去了眼中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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