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是這樣的,他以前隱隱有過這樣的閃念,卻從來沒有正視它。因為曹文一直對他灌輸的觀念就是,你很好,你有天賦,你就是做演員的那塊料。每每與曹文碰撞,他也總能突破自己的極限,體會到超乎尋常的表演快感。表演對他來說,就是理想、就是使命,他此生都要奉獻給它。他把曹文當神,也把表演當神。他跟著他拍了八年戲,可他有沒有想過,也許這根本就是錯的呢?


    他不禁遍體生寒!


    「這麽說吧,你有沒有和其他導演合作過,有沒有嚐試過其他類型的戲劇。話劇?幾千人的場子,你就是上帝,導演不會喊卡,隻能你自己扛下來那幾個小時,你的一舉一動都要直接反饋給觀眾。那種高度集中的壓力,你嚐試過沒有呢?


    「或者,有沒有跟過其他劇組,體驗一下它們的工作節奏,和不同的人合作,感受不同的氛圍。有的團隊很專業,團隊協作能力特別強,所有的人都紮在基地裏,認認真真演戲,給演員很好的工作環境;有的呢,就很願意和人交流,導演很會提攜演員,知道你能演什麽,不能演什麽,善於讓你發揮自己的優勢;有的就是即興,一輛大巴車把你拉到不知哪的深山野林裏,幾百號的素人演員,完全沒有設計,就是玩真的;還有導演的風格,你都要真真正正去體驗一下,這世界上不隻有曹文,還有很多有趣的導演。施華有共情能力,關注女性題材,你能體會到她不一樣的人文情懷;張文堯,mv導演出身,以前也拍過紀錄片,寫實和寫意結合得非常完美;馮傑,一招一式實打實的江湖,開創自己獨特的武俠世界觀……」


    他用他豐富浩瀚的經歷向鍾奕展現著那個美好的世界,繽紛多彩的世界,興奮、激動,這才是表演的魅力!


    「不同的導演,不同的審美和體驗,太有意思了。拍戲這事這麽有意思,你為什麽就是不快樂呢?」


    寥寥幾句,鞭辟入裏,偏偏就是戳中了他的傷處。鍾奕已經完全沒有臉麵麵對他了,他三觀被擊碎,信念搖搖欲墜。心口一陣一陣剜心般的疼痛,身上並沒有什麽傷口,可他就是覺得滿身都是窟窿眼子,空蕩蕩地吹著風。


    薛迴有些不忍,沉默良久才道:「和他相處很難吧?」


    鍾奕腦子都還是懵的:「他……」


    「你們曹老師我有體會,他隻有自己,內心永遠都是一個孩子。看不到別人的痛苦,和他在一起需要很大的心力。」


    是的,鍾奕深諳這道理。曹文從來枉顧他的意願、他的感受,他在他那裏算什麽呢?


    「不過,他也有他的優點,他很有才華。堅持做一件事,很天真、很理想,不論遇到什麽,他都不會放棄。這一點我是很佩服的,我沒有他這樣的勇氣。」


    兩人在這散漫的午後聊天,鍾奕沉默著,他當然有他的優點,好的時候非常好,壞的時候又很壞,壞得可恨,恨得他無法忍受。


    他們就是這樣了,鍾奕悲哀地想道。


    「他對你保護太過了,影響太大了,你有沒有想過,到外麵的世界看看。」


    「外麵的世界?」


    「對,外麵還有一個很大很美好的世界,不要浪費你自己。」


    「離開他太難了……」


    「當然,我隻是提供給你一個選擇。」


    「我……」鍾奕剛要說什麽,曹文從屋子裏出來了,陰森地看著他們。


    「你們在做什麽?」


    薛迴笑:「給他調整調整情緒。」


    「是嗎?」


    曹文懷疑的目光在鍾奕身上打轉,鍾奕此刻沒有心思理會他,他被薛迴的那番話震撼了,不是被影響,而是內心深處他也想過無數次,離開他,離開之後呢?他是誰,他能做什麽,他是該好好想想了。


    曹文看著鍾奕失魂落魄地進去,目光轉向薛迴。薛迴舉手,不是我的錯。曹文哼了一聲,最好不是。他近來看薛迴很不順眼,從前他多麽期待他來,現在就多麽討厭他。所謂一山不能容二虎,薛迴的到來徹底壓了他的風頭,動搖他的權威,所有的人都圍著薛迴轉是什麽意思,無形之中的對比又是什麽意思。好像他從前苛責了他們一樣,做人都矮著人家一截。更不用說,拍戲的時候,薛迴在一旁善意地提意見,更是讓他惱火。雖然知道那都是專業討論,但他一向做主慣了,劇組裏說一不二,沒人違拗他的意思。聽著薛迴一本正經地討論細節,他就憋著一股火。現在鍾奕也站到他身邊了,什麽意思!


    接下來又是鍾奕和薛迴的戲,短時間內,鍾奕已經恢復了狀態,隻是臉色紙一樣的慘白。曹文盯著他,聽說他發燒了,還輸了液,方才擔心想出去看看,結果就看到了那一幕。所有想說的話都咽迴去了。


    他看著薛迴將他的人壓在床上,而鍾奕也沒有反抗,他就任人壓著他、枕著他,親吻到他的脖子了,舔吻著那美妙的肌膚,柔滑細膩,隻有他品嚐過的地方。手揉亂了衣衫,伸了進去,露出一小截柔軟的腰肢,這都是他的,他的。鍾奕為什麽不反抗,他應該反抗的啊。曹文嗜血的目光盯著床上的兩個人,而這是一場交易,床上的徐平摳著自己的手指,脆弱的指甲幾乎是摳爛了,沁出血來。隻有這樣的痛,才能表達他的悲傷,他的心如死灰。鍾奕理解他,他與他休戚與共,他把自己活成了徐平。他隻有這個笨方法,去做著一個演員,一個屬於他自己的演員。他不知道在跟誰較勁,和命運較勁,還是和這爛透的世界較勁。反正,他是在較勁。而薛迴的吻便這樣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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