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舍給曹文的那間屋子還亮著燈,方堯穿著徐平的戲服,給他重新理了頭髮,做了造型。曹文叫了一大幫人在討論角色,方堯旁聽,鍾奕躲帳篷裏抱著暖寶寶,聽著外麵滴滴答答的雨聲,夜不能眠。


    夜深了,大家都很累。曹文趕了一天路還精神抖擻,他仿佛根本不用睡,方堯趴著睡了一會,醒來他還在開會。大家都熬不住了,隻有他一個人在大講特講,方堯仰望著他,覺得他特帥。


    「你不迴去?」


    曹文最後講完,眾人三三兩兩地都走了。剩下方堯還穿著徐平的衣服,扒著沙發不肯走。


    「我能不能睡在這裏呀。」


    「不行。」


    上次心軟,已經讓他賴了一迴。他麵子上過不去。方堯拉他的胳膊:「好不好,我腳都磨起泡了。」


    「我看看。」


    曹文拎起他的腳,方堯嘶得呻吟了一聲,他臉發紅,男人摸著他的腳心了。


    紅紅白白,還有個大水泡,的確是慘不忍睹。


    「是吧,我今天都沒喊疼。」


    「嗯。」


    「我這麽乖,是不是該獎勵一下?」


    「獎勵你一個腦嘣。」


    曹文彈了一下他額頭,方堯立馬捂頭嗷叫,兩人情不自禁笑出來。


    方堯趁熱打鐵:「我還睡外麵,保證不影響你,好不好?」


    夜已經深了,外麵還下著雨,他渾身是傷,能跑到哪裏去。


    曹文沒說話,方堯撲棱著蓋好被子迅速躺下:「我睡了,你別打擾我哦。」


    曹文笑了笑,沒管他。


    房間裏漸漸靜下來,也不知過了多久,方堯嘟囔著,假裝夢囈:「我不介意,做第二個鍾奕。」


    曹文畫圖的手一頓,道:「快睡吧。」


    方堯蒙住頭,心酸極了。


    每當他往前試探一步的時候,曹文總能完美地避開他。他有什麽不好,他是真的喜歡他呀。


    大家早上看到方堯第二次從曹文房間出來的時候,已經不奇怪了。曹導換了新寵,一天之內備受偏愛,如膠似漆,打得火熱。大家慢慢接受了曹文身邊不再站著沉默的鍾奕,而是一個一天到晚嘰喳不停的小子。


    他的話真多啊,鍾奕拿著盆出來洗漱的時候,老遠都能聽到他的笑聲。他忽然有些討厭自己,他不會說話,不會笑,不會笑得那麽動聽,討人喜歡。他厭惡自己的不討喜,這麽多年的感情,到頭來,也隻是如此輕易地被替代掉了罷。


    可這些都怪誰呢?


    他隻有責怪自己。


    每次他都十分厭惡自己這種「以退為進」的習性,不論是麵對親密關係,還是陌生人,隻要發生矛盾,他都先責怪自己,「我不對我不對我不對」,來達到良心上的平靜。其實他真的想怪自己嗎?也不盡然。


    如果他接受這樣「糟糕」的自己,那他就不會自我折磨地譴責自己了。


    說到底,他還是不想承認自己很糟糕吧。


    拍了一天徐平的戲,方堯占盡風頭。曹文在拍戲上一向很嚴格,他第一次拍,不知道做錯多少,被罵得狗血淋頭。但是挨曹文的罵也是幸運的,他罵你,起碼是重視你,重視角色。罵完之後他還會再教你,互相折磨才能出好作品。曾幾何時,他也是這麽教鍾奕的。鍾奕看了一會就看不下去了,胃裏都是酸的,酸得能擰出水來。


    晚上,村民們殺了一隻羊招待他們。燃著篝火,大家圍坐在一起吃烤羊。有現場按捺不住的,吹起村民的口琴,因為電影是音樂題材相關,有不少樂器,會點才藝的都上去獻醜了。


    方堯拿了一把小提琴,夾在臉頰下。山裏月光好,滿山的清輝都灑在他身上。方堯忽然就不說話了,就那麽深情又羞赧地盯著曹文。曹文盤坐著笑,嗬嗬的,粗曠中帶一絲溫柔。


    悠揚的琴聲響起,仿佛和月光都有了共振,水波一般地蕩漾開去。他是拉琴給他聽的,他也懂得。


    鍾奕深吸一口氣,走開。


    amy問他:「你上哪去?」


    鍾奕道:「迴去。」


    他沒迴帳篷,漫無目的地走了一會,不想迴去。迴去能做什麽呢,就讓他一個人不合時宜地呆會吧。月光這麽好,他呆呆望著,想起那年夏天也是這樣的月光,這樣的山,這樣的水。曹文撩起汗衫,沖他邪氣地笑。


    他們那樣的好。


    方堯猛地追上去:「曹老師,曹老師,曹文!」


    男人停住。


    方堯拎著小提琴,唿唿喘著氣。他望著曹文,不說話。他有點賭氣,曹文有點憊懶。他的無所謂刺激了他,他大著膽子踮起腳,對著男人的嘴驀地一碰。


    「我喜歡你。曹文,我喜歡你。」


    時光靜止了,月光像蕭邦的圓舞曲在林間流淌。曹文沒有動作,顯然愣住。鍾奕躲在一旁,沒有預兆,眼淚啪嗒一下落下來。


    原來,一切也不過如此。


    第九章


    曹文迴過身,看到身後立著的鍾奕。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出現的,也不知道他在這呆了多久。青年站在清輝灑滿的林間,月光照在他臉上清冷朦朧,一滴淚就那樣靜靜地滑過臉龐流了下來。


    曹文的心驀地被攥緊了,好像有人握著心髒一下一下用石錘敲擊的鈍痛。這種感覺太陌生,陌生到他有點懵。鍾奕從來不哭的。


    他很少能看到鍾奕過激的情緒,或者說,除了拍戲,鍾奕都很平靜。早兩年,鍾奕的眼睛還會說話,天真的、仰慕的、癡情的……一覽無遺都倒映在那汪秋水中。他的眼睛有溫度,他抬起頭盈盈望著你,你就會渾身發燙,心頭火熱,把持不住地想得到他。不過曹文一向將這種情緒掩飾得很好,他喜歡壓抑自己,延遲得久一些,將這份喜歡醞釀得足夠濃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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