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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去往治川鎮的大巴車車廂內,葉寒的視線一直漠漠地望著寶藍色的玻璃窗外,思緒早已飛向遠方。


    想到三天前,一顆無情的子彈閃電一般劃破空氣,他距離它不過隻有幾十厘米之遙,眼看已經躲避不及了。


    可就在下一秒,他眼前一晃,一個堅實而有力的後背出現在他的麵前。


    噗!


    血肉橫飛,鮮血灑在了葉寒的臉龐,他的戰友胡修把那顆本應該射中他的子彈給活生生地擋了下來!


    而子彈也如同長了眼睛一般直接刺穿了胡修的心髒。緊接著,這具巍峨又略顯顫抖的身軀便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不管葉寒如何努力,終究沒能把他從閻王爺手上給救迴來。


    孤獨的旅人,用這五個字來形容現在葉寒的處境實在再好不過。


    如今,葉寒隻要一閉上眼,滿腦子想的都是胡修,眼前看到的也是胡修躺在血泊之中的悲壯場景。


    還有,從他身體裏麵飛出來的飄忽的靈魂……


    葉寒從小到大都能看得到人的靈魂。


    至於鬼怪,目前還沒有看到過。


    每次去參加親戚葬禮的時候,他都能感受得到亡魂對家人們無盡的眷念。


    沒錯,這是一種真實的感覺。


    他能夠讀懂靈魂一部分的想法,並且能感同身受。


    葉寒也是從胡修的靈魂之中,知道了他在老家治川鎮那邊,有一個殘疾的老父親和還在高中就讀的妹妹。


    這將是這個鐵骨錚錚的漢子最後留下的卑微而又偉大的眷戀。


    自從進入軍營之後,胡修都已經三年沒有迴過家了,可他萬想不到三年前的離家參軍竟是對家人最後的永別。


    他希望葉寒能夠迴治川鎮探望一下他們,並且把自己的撫恤金也一並帶迴去。


    葉寒想也沒想地就答應了。


    而且,不僅僅是探望,他覺得自己的肩上突然壓著一項難以泯滅的如大山一般沉甸甸的重任。


    因為是胡修給了他第二次的生命,他暗中立誓,胡修的妹妹就是自己的妹妹,胡修的父親便是自己的父親,他理應代替胡修扛起一個做稱職的哥哥和孝順的兒子的責任!


    在胡修的屍體下葬烈士園的第二天,葉寒就毅然決然地提交了退伍申請書。


    盡管那時候隊長極力挽留,葉寒還是絕決地選擇了離開。


    而正在葉寒沉思之時,突然之間,車廂內傳來了一人撕心裂肺的喊叫,這是一名三十來歲的中年婦女的聲音:“救命啊!這裏麵有沒有醫生,我先生心髒病發作了!”


    葉寒的思緒被硬生生地拉了迴來,他急忙揚起脖子,順著人群縫兒望向那名婦女。


    隻見婦女說完之後,焦急地看著車廂裏麵的每一個人。


    原本熱鬧非凡的車廂也因為這聲喊叫霎然間變得寂靜無聲,眾人紛紛向婦女以及躺在她懷中疼得暈厥的男子投以憐憫的目光。


    突然,車廂的後方,一個嬌柔而堅毅的聲音,在葉寒的耳畔迴響:“我是急診科護士,對於心髒病急救方麵有一定的經驗,讓我先來嚐試緩解一下患者的病情,在這期間,家屬趕緊撥打急救電話。”


    眾人的目光循著聲音移向車廂的後方,紛紛給這名女子讓開一條逼仄狹長的小道。葉寒側目望去,從人群中走出來的是一個身材高挑、麵容清純而無害的女孩子,她看上去也就隻有二十來歲左右。


    女子那如凝霜般粉白的肌膚讓葉寒對她產生了難以言喻的興趣,畢竟在軍隊裏麵待了這麽久,遇到的女生個個比男生都要兇猛,皮膚比大老爺們還要粗糙。


    這應該算是他這些年來,遇見的第一個看起來柔弱且嬌嫩的女子。


    隻見這名女子走了過去,蹲在中年婦女的身邊,先是對著暈倒的患者大聲唿喊,隨後查看了患者的唿吸,最後觸摸了一下患者的脖子測量動脈搏動情況,在確認患者發生心髒驟停之後,她便讓中年婦女用自己的衣服平鋪在了地上,將患者扶躺在上麵。


    待患者平躺好了之後,這名女生就開始進行心肺複蘇了。


    與此同時,婦女則開始撥打救護車的電話,放下電話之後,她的神情變得異常地惶恐,嘴裏也跟著不住地哭叫著:“救護車最快也要二十分鍾才能夠趕過來,到時候我先生肯定都已經沒命了……”


    說完最後的三個字,婦女的眼淚也如同斷線的珍珠簌簌流下。如今,她隻能將全部的希望寄托於這名陌生的女子身上。


    這名女子做完一個循環的心肺複蘇以後,患者依舊沒有任何反應,意識沒有迴複,唿吸也依舊停止,心髒沒有任何搏動的起色。


    她整個身子如冰雕般倏地僵住,一時之間不知道應該做些什麽,這還是她第一次遇見這樣嚴重的患者。


    而就在此時,車上一名中年男人緩緩地走到患者麵前。


    這名中年男人鼻梁上麵帶著一個金絲邊框的眼鏡,大腹便便,臉上油光滿麵,神情卻萎靡陰沉。


    葉寒一眼就看得出,這名中年男人是極度腎虛才有的麵容。


    隻見他站出來以後,當著眾人的麵,毫不留情地對著這名女子斥責起來:“我說小妹妹,你這個樣子到底是在救人還是在害人呢?不要以為過了實習期,你就是一名合格的護士了,如果你再繼續做你那根本不規範的心肺複蘇,我想用不了兩分鍾這個病人絕對會被你給弄死了。你學護理專業的時候到底有沒有認真聽講?你連最基本的知識都搞不清楚,我篤定去醫院待不了幾天,在你身上肯定會生出多起醫療事故的。”


    中年男子帶有露骨而怨毒的語氣令女子顏麵盡喪,然而嬌弱的她卻隻能很抱歉地說上一句“對不起”便灰溜溜地迴到車廂後方的座位上,輕聲哭泣。


    其實這名中年男人什麽都不懂,因為葉寒在不遠處看得清清楚楚,剛才那名女生的操作全部都是最基本的急救方法,雖說略顯生疏的手法讓別人以為她是一名剛畢業的學生,但也相較於其他人要專業得多:五組胸外按壓,每組三十下外帶兩次口對口的人工唿吸。


    人工唿吸對於醫護人員而言並非必須操作,隻要醫護人員不願意,完全可以略過這一項。但是這名女子十分敬業,也絲毫沒有忌諱男女之別,便將所有的項目全部做足了。隻是可惜並非所有的胸外按壓都能將心髒驟停的患者起死迴生。


    隨後,中年男人得意洋洋地自報了自己的身份:“我是清蓮市第一人民醫院急救科的副主任,我叫蔣振華,以後有什麽需要幫忙的盡管來找我,我從醫二十多年了,這個問題我也遇到過很多,你放心,我肯定能夠把你先生給救起來的。”


    說完這句話後,中年男人以俯視的角度色眯眯地盯著中年婦女的身子,視線從婦女的領口直伸進去,並露出一副饒有興致的猥瑣模樣。


    而此刻婦女的心緒卻一直掛礙著自己先生的病情中,絲毫沒有注意到中年男人對其所投出的不懷好意的目光。


    但這中年男人的所有惡心醃臢的小動作,全部都被葉寒看在眼裏,胃中的酸氣不自主上竄令他有些隱隱作嘔。


    呸!


    衣冠禽獸!


    “那就麻煩蔣主任您了。”被蒙在鼓裏的婦女非常感激地看著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猥瑣地笑了笑,隨後蹲下身子開始裝模作樣地查看患者的病情,隻見他輕輕捶打了一下患者的胸口後,一口鮮血忽地從患者的口中噴射而出。


    這一幕令在座的眾人心驚膽戰,他們大概還是第一次在現實生活中看到吐血的情況。


    而中年男人似也被這一幕給嚇住,麵色突顯恐懼之色,並愧疚地對婦女說道:“抱歉,您先生的病情實在太嚴重了,就算是現在推進搶救室裏麵,也怕是無力迴天了。”


    婦女聽到她的先生已經被男子判下死刑,整個身子如打了麻藥一般失魂落魄地癱坐在了地上,隻是口中青筋還在微微抽動,似乎還是有些不大相信地詢問道:“蔣主任……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沒有了……就算是神仙也難救了。”中年男人惋惜地說道。


    在此之前,葉寒還滿以為這名中年男人有多厲害,居然能夠混到市區第一醫院急救科副主任的位置。


    結果乍一看,左不過是一個胡亂給病人下病危通知書危言聳聽的草包罷了!


    想必任職期間,他一定草菅不少無辜的人命吧!


    葉寒迴過頭去,再端望了一眼還在抽泣的女子,便從座位上站起身來,穿過人縫徑直走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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