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隔著櫃檯說笑著。國破家亡,物是人非,無論曾經有著什麽孽緣糾紛,現在都化在了異地故人的心酸之中。


    劉鳳褚四下看看,「這店裏隻有你一人嗎?」


    「紅菱和蔡旺生偶爾也來幫忙。」


    「哦……他——」他問出這句話時,已經從趙蘅的表情上看到了一切。這個時代,一個人未啟齒的去向無需多言。


    兩人都無話。


    「那你如今,打算……」


    「從頭開始啊。」


    「一個女人撐起一家鋪麵,會非常辛苦。」


    「人這輩子不就是這樣麽。爬過一座山,又會有一座山,慢慢來,總能走過去的。」


    「你就不打算——」他說到一半,就意識到這話不必再問出口了,他毫無疑問知道了答案。


    「今後如果有什麽需要,可以來找我幫忙。」他話裏還是藏了些暗示,但和曾經張狂的求愛不同,如今他對她說得很真誠,甚至於謙卑。


    趙蘅道:「多謝。」


    離開前,劉鳳褚迴頭又向趙蘅投來了一眼,那是很複雜的一眼——無根之人看到一棵生命磅礴的樹,難以理解,又若有所觸。


    趙蘅在藥鋪後的小院裏種下了一棵梔子。這樹在宣州鮮有,她也從未種過,隻是聽說好養好活,又可入藥又可做染料,還挺有用。她前半生熟悉的地方風物如今都已見不到了,人在江南,種上這麽棵樹,陪她數數年歲也是不錯。那樹種下後她也不常料理,果然它自己也繁茂起來,花開花落,過了一年又一年。


    暮春時,白花紛紛凋零離枝,鋪陳一地。寂寂的小院裏,忽然響起一聲怒喝:


    「傅忘辛!」


    後門裏跑出一個七八歲的稚兒,到了高高的門檻前,雙腳併攏一跳就跳了出去,一陣風似的根本抓他不住。


    趙蘅舉著竹枝子追出,在門檻被絆了一下,一手抓住門框才沒摔倒。不停還好,一停下來,就感到一陣頭暈眼花,扶著門框細細喘氣。


    傅忘辛迴過頭,看到她臉色不好,連忙又往迴跑,「嬸嬸,你又頭昏了?」還沒到跟前,就被趙蘅抓住手往跟前一拽,照著屁股狠狠抽了幾下,「淘不淘氣,你還淘不淘氣!」


    她氣狠了沒收力,竹枝抽在身上都能聽見響,傅忘辛卻也顧不上疼,扶著她,「嬸嬸,我不跑了,你別氣,我不氣你了。」


    看他那樣子,再有要罵的話,一時也出不了口。趙蘅瞪他一眼,慢慢坐在門框上,氣稍平了些。


    傅忘辛便也貼著她乖乖坐下來,目光還一直在她身上,關心觀察她的臉色。


    八歲的小孩,模樣已經初初長成了,大眼睛烏黑有神,貓兒唇嘴角帶笑,稚嫩裏可以看出長大後的俊秀。那張臉,倒真的和玉止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偏偏就是這性子……氣也是真的氣人,說不懂事,有時又懂事得厲害。「隨了誰不好,隨了你爹的德行。」她輕輕罵道。


    傅忘辛知道他爹在他出生前就不在了的,娘親也出逃,他早熟地意識到趙蘅是他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我爹也氣你嗎?」


    「他……」


    一種複雜的滋味兜上來。有些人,有些事情,早已不是三言兩語能說得清。


    天氣好時,趙蘅會牽著傅忘辛到江水邊走走,看那茫茫天際下,江麵浩渺、巨舶雲集的盛景。無數船隻在此處揚帆,駛向他們看不到的遠方。


    傅忘辛仰著頭,小小的身子怎麽也看不盡這船的高處。「嬸嬸,這些船怎麽這麽大呀,它們到哪去?」


    趙蘅看著那些出海的航船,勾起了遙遠到幾乎陌生的迴憶,「我年輕的時候,有過一次登上那些船的機會。那時候我沒有去。現在我想,我可以登上那艘船了。」


    傅忘辛聽不懂:「嬸嬸,你要去哪?」


    趙蘅卻沒有說話,隻是望著眼前的天高海闊。無數船隻在這裏靠岸,無數船隻又在這裏出發。岸邊的枯柳長出新芽,樹上摔落的幼鳥重新歸巢,青蛙撲通一聲躍進水裏,幼鳥終有一天離巢而去飛上長空。


    「嬸嬸,你跟我說說你們從前的事吧。」傅忘辛的聲音在海帆緩緩展開的間隙裏傳出來。


    趙蘅的迴答也跟著傳來:「會的,以後我會全部說給你聽,你爺爺奶奶的故事,你叔父的故事,你爹的故事,我的故事……」


    她的前半生發生了好多好多事,迴頭一看,那真是一段很漫長的來路。好在天真的很高,海真的很大,人生也真的還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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