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佩瓏跑的很有前瞻性。


    青天白日不行,簡直就是找死。


    月黑風高也不行,又不是殺人放火,不太合乎她個人的邏輯。


    她很有目的地思考了幾天,決定就在洪雙喜眼皮子底下跑,至於善後的工作就交給柳先生了,他不是很厲害,厲害到陳鳳年都拿他當第二個爹來看麽,那幫人擦擦屁股總會吧。


    懷著這樣的心情,她開始做小伏低起來,並且密切觀察他的去向跟動向,隻等萬無一失了,也就離重獲自由不遠了。


    不得不說,有些女人哄人的本事那是與生俱來,隻分認真還是不認真,比如對待洪雙喜,她決定介於二者之間,討好的不甚明顯,適當地表現一下也就可以了。


    她現在什麽都不想,就想著自己,還有萬顯山。


    另外,洪雙喜最近可能是心裏有事,這兩天動起手腳時也有點心不在焉,可見那事必定不是什麽好事,不然不會這樣,光是放在那裏就很刺眼睛,偏偏這根刺又拔不出去,別提有多燒心了。


    他的心事相當少,窮時愁富,富時愁勢,現在財力權-勢基本到位,那這心事也就隻剩個人了。


    他的心事,就是萬顯山。


    在陳鳳年辦公室裏,洪雙喜把煙抽的整個房間都是,害的陳鳳年不得不一邊說一邊咳,後來實在是受不了了,隻好走出去,隨便叫人拿了把蒲扇,又迴去把窗子打開,期望能把這些個煙都扇出去。


    洪雙喜很看不上小白臉子,尤其這小白臉子除了一張好臉,其餘地方根本就是一無是處,且行且過,一路被人推著才推到現在這個位子。


    可見‘關-係戶’這種東西實在是招人恨的——憑什麽老子沒有,就你有?


    他不喜歡跟陳鳳年談什麽交-易,他們之間連個正經生意都不一定能談攏,此時過來也不過就是例行公事,看看他的心病有藥治了沒有。


    煙霧中,洪雙喜看清了陳鳳年的樣貌,在北-平曬了那麽久的太陽,臉還是挺白。


    他把煙-頭摁滅,沒有煙灰缸,直接就摁在桌麵上,而後就問:“他現在怎麽樣?”


    陳鳳年不喜歡他這副地頭上的流-氓做派,這會讓他想起某些不好的事情。


    不過一個人的涵養就體現在這裏,不喜歡也不會表現出來,不讓人看透才是最好的。


    “不怎麽樣。”


    陳鳳年看他抽-煙抽的那麽瀟灑,姿態那樣豪橫,幾乎就是萬顯山的翻版,心裏就是既複雜又羨慕:“前幾天傷口發炎,我叫人去看了一下,說是在發高燒,再燒下去怕是情況不好......”頓了頓,又說:“所以我在考慮要不要給他弄點藥灌下去。”


    洪雙喜聽的煩躁,覺得小白臉就是在瞎扯淡,直接送萬顯山上西天不就完事了,居然還想給他治傷吃藥,姓陳的腦子怕不是被雷劈了,這樣的事情他怎麽想的出來。


    然而陳鳳年似乎是看穿他心裏想的,主動解釋道:“他人在我們這裏,隻要不死就是最好的把柄,現在除卻馮老爺子,就連黃老板也托人過來求情,我想....眼下不去動他,或許是最好的辦法。”


    有道理,但是沒意義。


    陳鳳年這段話被他聽在耳裏,再一路過濾到腔子裏,就統統成了狗屁。洪雙喜暗暗地翻了個白眼,心裏則是大肆地嘲笑他,想這人放著殺父仇人都不敢殺,瞻前顧後搞七撚三,這輩子大概也幹不出什麽大事業,他果然還是更適合做少爺。


    每次來都得不到一個準確的答案,洪雙喜不得不佩服萬顯山的生命力,上次來,陳鳳年說他是‘傷口化膿,加之肺穿孔,很危險’,上上次是‘昏迷不醒,不過血倒是止住了,不過不建議再用刑’,還有再上上次.......


    總結一下,就是時刻都有死亡的危險,然而又總是不死。


    命硬的人,閻王爺不收,死不了。


    洪雙喜在陳鳳年這裏經常都是失望而歸,敗興而走,於是為了這次不失望,他提出想親自去地牢裏,想親眼目睹一下萬顯山如今的慘狀。100文學


    換作之前,陳鳳年當然是不肯點頭答應的,他已經在多日的觀察中摸透了這顆牆頭草的本性,生怕一個不注意,萬顯山就要被自己抬舉起來的二把手給弄死,他知道這個人一直是有私心,不是為了錢就是為了女人,實在不可深信。


    他沒說答應,也沒說不答應,隻是反問道:“看了之後呢,你想做什麽?”


    “不幹什麽。”


    洪雙喜搖搖頭:“就看看,看過就走,我想知道萬老板現在到底是個什麽樣子。”如果是個廢人的話,那佩瓏是不是就放棄他了?


    陳鳳年不信他,可是不信也沒辦法,這人是個硬茬,得罪不起開罪不起,柳先生勸他要好好籠絡,以後講不定能用到他。


    鑒於他最近從柳先生那裏得了許多合理且看似充滿長遠性的建議,適當的收買和示好也能暫時維持麵子上的和平,他骨子裏還是喜歡和平的。


    綜合考慮之下,他同意讓洪雙喜去‘探望’一下萬顯山——看看就好,動手就不必了。


    洪雙喜去之前心裏做了很長時間的預設,同時又有些期待,想瞧瞧一向體麵的萬老板如今到底有多不體麵。


    出乎意料的,他竟然看到一個完全不一樣的萬顯山。


    形象很顛覆,跟他腦子裏的不體麵差的非常遙遠。


    佩瓏是十根指頭有九根給他剪破了皮,剪出了血,萬顯山比她更勝一籌,十根指甲根根其斷,斷麵不太規則,並且炸著皮肉,泛著紫紅,上過刑再用了酸水,想想就疼死了。


    不過據看守的人反饋,說這人骨頭夠硬,重刑下去要不就是暈,要不就是徹底閉嘴,基本就沒怎麽哼哼。


    萬顯山原本精致的背頭如今都散了下去,碎發蕩在眼前,麵目也沒有從前那樣英俊,長時間的營養不良致使他眼眶都凹了下去,不過一身的骨架還在那裏,兩條腿就是兩條長長的大骨頭,敲碎了不知道能一下喂幾條狗。


    仔細看,好像那顆頭上稀稀拉拉地綴著別的顏色。


    可能是酷-刑太過,萬顯山都有白頭發了。


    洪雙喜覺得他這樣委實是不夠慘,不過按照陳鳳年的手段,做到這樣大概也就是極致了,不能再過多的強求。


    他走進去,站定了彎下腰,認真地俯視他從前的主子。


    因為嫌萬顯山現在太髒,挑哪個地方碰都不好,他於是就掏出手帕,一手捂著鼻子,一手背在身後,腳上的皮鞋是上個月買的,看著倒是不再嶄新了,他就把它踩了上去。


    錐心的劇痛使得萬顯山恢複了短時間的清醒,他稍稍呻-吟一下,並不喊痛,隻是有些遺憾,在做夢的時候被人叫醒,他不想醒。


    萬顯山剛剛做了一個相對比較好的夢,夢到自己還是唿風喚雨的萬老板,愛玩愛惹事,跟陳康柏也是井水不犯河水,這麽多年都很太平,他依然活在自己的太平歲月裏。


    太平了許多年,一下就不太平了。


    他不知道這是怎麽迴事,隻是覺得很遺憾,自己應該在能玩的時候好好玩,或者不玩也行,把心思都移到佩瓏身上,他從前有些事做的不夠漂亮,他想自己其實應該對她再好一點,佩瓏當初就是愛鑽牛角尖,愛發脾氣,這個說起來也沒什麽嘛,她迴迴生氣都是因為自己,何況有誰能忍一輩子不發脾氣呢?


    洪雙喜看他清醒過來,就好心地把鞋子往旁邊挪挪,挪到邊上去,不給他的手再加負擔。


    老彎著腰不舒服,他幹脆蹲下跟萬顯山平視,想著這樣大約能看得更仔細,迴去也好讓佩瓏有個底,讓她知道萬顯山現在過得一點都不好,狗都不如。


    察覺到來人的視線,萬顯山知道這是來客人了,就一點一點揚起臉,頭似千斤,抬起來就花了很久。


    洪雙喜就看他那倆眼珠轉動的遲鈍、艱難,兩隻眼睛缺了不少神采,不過氣勢儼然,他相信現在隨便來個人給他塞一把刀,順便再給他打上一針強-心劑,萬顯山依然有本事跟自己硬碰,甚至殺了自己。


    於是他心中的快意頓時打了折扣,從極度的快樂變成了普通的快樂,以至於說話時也是麵無表情,隻是問了一句:


    “醒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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