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雙喜來的夠快,但也夠遲。


    等他驅車追到時,汽車夫渾身就剩了一條大褲衩,並且已經被捅了兩刀。


    刀口很小,捅的幹脆,力道也大,可惜就是不致命。


    汽車夫被捅,再偏一點可能就是致命傷,不過沒事也行,甚至還可以反過來恭喜恭喜他,熬過兩個章節終於有了姓名。


    洪雙喜上前檢查了一下,發現刀口捅在肩膀和腹部,兩處的血都流的兇狠,然而車夫小李凍的兩眼發青,胸口卻還是一拱一拱,可見熱氣喘的很足,一定死不了。


    他心中急切,態度卻擺的仁慈,確認再三,知道小李鐵定的不會死了,便低頭掐住他的脖子,麵無表情,兼之兇神惡煞,低低地問:“知不知道她跑去哪裏?”


    小李緩緩吐出一口熱氣,人是不死,語氣卻像垂死掙紮:“我....我、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傷口處有紅色的液體泊泊流出,他的脖子被捏的死緊,幾乎都要喘不過氣來,小李太委屈了,開車被人威脅,脫衣服還被人捅,他氣得麵紅耳赤,又是垂死掙紮地張口:“她....她手裏有槍.....她把槍頂到我頭上,我隻是個開車的.....洪、洪哥、她手裏有搶啊.....!”


    洪雙喜聽的怒從心頭起,兜頭就是一巴掌,差點沒給小李的腦袋扇飛了,錯著牙道:“他媽的她槍裏沒子彈!!”


    小李的腦袋被打向右邊,打成了九十度。


    這迴他終於沒再委屈,直接被扇暈了過去。


    小李暈過去先不提,王佩瓏抱著搶來的西裝和褲子,卻是在黃包車上坐的很安穩。


    師傅得了她五塊大洋的許諾,撒開腳丫子跑的分外得勁,大冬天就跑的唿哧唿哧,滿頭的汗。


    半晌,他小跑進弄堂,停在一家平板矮腳房前,剛停心裏就是一驚,沒想到坐車的小姐穿金戴銀,身上飄著昂貴香水的香氣,住的地方居然這麽破陋,窮的直冒酸氣。


    王佩瓏身上並沒現錢,無法給出許諾的五塊大洋,不過氣定神閑,毫不驚慌,順手就從手上擼下一隻金戒指塞過去,好聲好氣道:“師傅,麻煩你稍微等我一下,我進房子裏跟裏麵的人說兩句話就好。”


    拉車師傅是個厚道人,接了金戒指樂得都要升天了,哪裏會介意等她一下。


    王佩瓏的確是讓他稍微等了一下,光是敲門就敲了很久,敲到她想罵人。


    蘇佩浮個死廢物,這才晚上幾點,他一定是抽了大煙渾身鬆懈,公然地在他這個破窩裏躺屍了!


    她從敲改為拍,又從拍改成了踹,之後眼見這兩樣都不管用,便考慮要不要直接開始罵街,最好是邊踹邊罵,師兄這個小白臉子最不經罵,一罵就急眼,然而骨子裏膽小怕事,動起手腳也不怕,他打不過她。


    王佩瓏逃跑的時候渾身緊張,現在身上帶著大筆的金銀也還是緊張,她需要一個地方來偽裝自己,她的頭發夠短了,然而沒有男士慣用的發蠟和發油,所以她要借師兄的,來給自己梳出一個不亞於鳳年的三七分,除此之外,她還要囑咐好多事情,師兄的腦子不行,所以她在過來的路上腦筋一直在轉,已經想好了怎麽用最狠厲的眼神來嚇唬他,順便用精簡的措辭來告訴他,說少了不行,怕他不用心記,說多了也不行,怕他記不住。


    就在她運足中氣,就要從師兄的祖宗十八代開始開閘之際,蘇佩浮披著一件小破襖,嘴裏打著哈欠,開門來了。


    一開門,他的反應就成了連鎖反應——哈欠打到一半,看見佩瓏了,牙齒和舌頭打架,把舌頭咬了;咬了舌頭,捂著嘴想說話,又忘記手裏還捏著門閥,一鬆手閥子掉了,砸到腳上;他手腳並用,金雞獨立似地原地直蹦,縱是王佩瓏這樣脾氣惡劣的人,也被他逗樂了。


    笑歸笑,不耽誤正事,王佩瓏一把揮掉他捂嘴的手,壓低了調門道:“你睡醒了沒,睡醒了就給我站好,給我點個頭!”


    蘇佩浮塌著舌頭,眨眨眼睛,又點了點頭。


    王佩瓏朝後看了眼,師傅還捧著金戒指傻樂,於是放了心,側身一擠就飛一樣地飛進師兄的房間裏去,蘇佩浮方才還沉浸在見佩瓏如見鬼的震驚裏,愣了下才想起來要跟在佩瓏後麵,結果走進房裏更傻,他那個師妹真不拿自個當外人,三兩下就脫了外頭的大衣,解開脖子上那圈狐狸毛,原來裏頭另有乾坤——她裏頭光鐲子就戴了六隻,戒指單手套十個,腰上綁了一根長長的珍珠項鏈,想必是脖子太沉不夠掛了,係在腰上也是好的。


    蘇佩浮對著佩瓏這一身金光燦燦,簡直都要流口水了。


    乖乖,就她這一身,得值多少錢啊!


    王佩瓏邊換衣裳邊跟師兄一件件囑咐,囑咐的有條有理,他不記都不行。


    “我新換的小洋樓你去過,鑰匙放在梳妝盒的絨布底下,你明天上午之前往那裏打個電話,聽到接的人是小玉,那你就去,她會把我那個皮包給你,裏頭還有三千塊的現鈔,另外還有一些期貨債券我還沒出手的,這些都留給你了。”她解開腰上的珍珠鏈子,剛想換上車夫小李的襯衫和外套,結果抱著還沒發現,一靜下來就聞到上頭有股汗漬汗酸味,不太好聞。


    王佩瓏歎了口氣,心說早知道這衣裳不能穿,她就不去捅他了。


    她那會兒太趕時間,汽車夫單單薄薄的瘦長身量,真不是什麽難對付的貨色,稍微嚇嚇就給她嚇蒙了,一蒙做事就總要慢半拍,她一時氣不過才亮了刀子,這下可好,衣服沒穿上,還讓人家白白地著了涼,真是怪不好意思的。


    她看見蘇佩浮的床上正好攤著一件,順手就拿來往身上套,蘇佩浮是唱戲的,天生就不是虎背熊腰的架子,唯獨手長腳長,這個不要緊,袖管和褲管一並往上折個幾下就好了。


    “鑰匙我交給你了,我那些個首飾你記得留一兩樣出來,這些天我在外頭籠絡了一個小子,沒他給我通風報信,我還真是逃不出來。”王佩瓏拿一根皮帶,直接拉到最後一個孔眼裏,才勉強把褲子拴住:“大後天你在北站口等我,我先去外頭避一避。”


    有道是財不露白,可師兄不是外人,是以她說的毫無保留,聽著很簡單,隻是要乘火車跑路而已,可這話在蘇佩浮聽來那真是大有深意,好像師妹這一走就是大江東去不複迴的光景,都有點像在交代後事了。


    蘇佩浮目瞪口呆地看佩瓏從水靈靈的師妹變成了白嫩嫩的師弟,下巴拉的太長都忘了合上,結巴著問:“你....你又要走啦?”


    “是啊,這迴是真要走啦!”王佩瓏雙手並用,給自己弄出個三七分的同時也不忘咧他一眼:“不過你放心,過不了多久我還會迴來的,再不濟也就是一年兩年吧!有鳳年陪著我呢,我就當是給自己放個假,和鳳年好好過日子去~!”


    蘇佩浮呆呆的,粗看簡直呆到不行:“你要跟三少爺走.....你不管我啦?”


    王佩瓏一搖頭,因為趕時間,所以有點敷衍:“誰說我不管你,我這不是給你留了錢嗎,你省著點花,戚老八再扣你月錢你就忍忍吧,那個什麽破徽班子,唱大鼓的能跟咱們比麽,你抽大煙就抽吧,不過記得換處房子,這裏真是太偏了,熱水管子都不裝一個,又窮又偏,大半夜的,我差點就看岔了門.......”


    蘇佩浮還是很呆,估計是受的刺激太大了,隻能徒勞的抓住她話裏的重點:“佩瓏,你一下囑咐我那麽多,我記性不好,我真的會記不住的,你能不能留下來,你講的仔細點,我用心記,要不、要不你把我帶走也行.......欸佩瓏,要不我就跟你們一起走吧!”


    王佩瓏被他的話嚇得一驚:“跟我走幹嘛,你太平日子過膩了,想換換口味啊?”


    蘇佩浮被質疑了,質疑的有理,但他不氣餒,還是死乞白賴地求她:“真的,佩瓏,我不開玩笑,不用你給我留那麽多錢,我可以跟你一起走,你跟三少爺兩個人過日子,我住你們隔壁,你隔三差五來串個門,給我口飯吃就行........”


    王佩瓏不耐煩了,越聽越被蘇佩浮的腦迴路給氣到,迴身‘啪’地就朝他後腦勺打了一下:“囉裏囉嗦吵什麽吵!我讓你理好我的那些現金和首飾,兩天後我在北站等你,你來我也走,你不來我也走,大男人活的坦蕩一點,現在作出個怨婦樣子給誰看!”


    “.........”


    蘇佩浮不怕質疑,就怕被打,佩瓏的不耐煩和敷衍都在情理之中,可惜她不想聽他繼續剖白,直接就給了他一巴掌,這巴掌給的好,一下就把他所有的真心話都打迴去了。


    蘇佩浮很傷心,他知道自己這是要被拋棄,師妹管了他那麽久,說好的兩個人不分開的,她現在也不管他了。


    平時多麽愛錢的一個人,此刻滾滾財富從天而降,憑空掉下來那麽多的大餅,佩瓏怕她跑路了自己沒得開銷,大方地把自己藏了那麽久的鑰匙都交給他,可蘇佩浮很傷心,他的情緒就隻剩了傷心,一點都不高興,怎麽都是不高興。


    師妹一走,他心上就像破了個窟窿,窟窿那麽大,再多的錢都堵不上,她就要和她的寶貝少爺雙宿雙飛了。


    蘇佩浮目送著她,佩瓏的自由近在眼前,所以她歡騰的像隻出了籠子的喜鵲,來去都是飛一樣,飛一樣地就要遠去。


    他默默地看,默默地想,思維和情緒都很單調,統一的都是哀而不傷,悲而不涼;


    佩瓏那麽高興,可這跟他有什麽關係?


    他被拋棄了,他就是不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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