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夜的前一天,洪雙喜不負眾望,來看她了。


    能在老板的眼皮子底下找到間隙來看老板的女人,光衝這句話的拗口程度來看,難度就不是一般的大。


    洪雙喜每次來都有感歎,不過多半都不是往好了歎。


    多日不見,她的變化有點明顯,而且是明顯在表麵,相比起之前,她的脾氣是肉眼見的暴躁了,往往生起氣來就是渾身炸毛一般地暴起,細看是著實的不動人。


    不過他眼光獨到,覺得這樣也好,視覺上更豐富,更有種神經質的美麗。


    快過年了,再是不學好的人也知道要圖個喜慶,王佩瓏就又穿了生日時做的那件衣裳,明明剛做沒多久,穿起來卻是又大了一點,從上到下都是風一吹能吹飄的那種纖細,跟個破了口的布袋子一樣,什麽貼身的物件都能往袋子裏藏。


    衣裳沒穿出本來的效果,玲瓏的曲線更是大打折扣,王佩瓏很擔心這樣不好看,整個一天有事沒事就往鏡子跟前跑,都快照魔怔了。


    洪雙喜在門口站了多久,她就照了多久,鏡子裏明明已經出現兩個人,她偏要裝看不見,就好像存心報複一樣,誰叫他之前總在裝傻,像她這樣的大美人,一個媚眼拋出去多金貴啊,感情遇上個不通人情的傻子,全都白拋了!


    王佩瓏心裏對醜鬼是有氣的,可沒有咋咋唿唿地把氣頂上腦袋,隻一個人對著鏡子擺出慣用的姿態,似乎是將小小的臥室當成戲劇的舞台,她知道自己是好久都沒唱戲了,所以總是有意無意,要重溫一下這種感覺。


    撫了一下頭發,本來還想接著捋一捋,不過短發不比長發,嫵媚的程度早就大打折扣,所以她拋棄嫵媚,如今就隻剩兩隻眼睛冷冰冰,筆直朝鏡中的第二人那裏看去:“膽子挺大啊,當外麵人都死光啦?真不怕我一句話嚷出去,萬顯山叫人打死你啊?”


    洪雙喜默默搖頭,顯然是不怕死,隻說:“老板在外麵擺酒,出麵去替盧公子和黃老板調停,我隻是提前一步迴來,替他拿點東西。”


    王佩瓏哦了一聲,隨即側過身,捏住旗袍的布料稍稍一拽,就看自己那一截腰果真是細,細的簡直不堪一握,非常具有柔弱之美。


    她是照不夠,一定要照了又照,隨口道:“姓萬的事情真多,動不動就出去吃飯,有飯局也就算了,搞什麽還一定要我跟著去,出門一趟累都累死了......”


    其實說是瘦,可正經的曲線還是有,並且是大大的有,洪雙喜唿吸一沉,別的根本看不見,眼中就隻有她那身前,還有身後。


    洪雙喜不承認他是看迷了眼,無意識地喉結滾動了一下,他沒忍住咽下一口唾沫,腦子似清明似迷蒙,不懂她在玩什麽把戲。


    這種把戲,似乎很早以前他就見識過,所以他知道,自己馬上便要陷進一場剛剛開幕的戲曲,戲台上的一切既是憧憬,也是未知。


    王佩瓏時刻瞧著鏡中人的表情,在半身鏡前看夠了,便轉過身來,下令逐客:“行了你可以出去了,我就想單獨地試兩件衣服,這眼看著都要過年了,真是.......你記得跟你老板提一句,叫他把鳳和祥的老張找過來,我的衣服都是找他做的,別人做的不合尺寸,看見沒,幾天不穿就做大了,已經不合身了!”


    洪雙喜應了一聲,可是不退反進,朝前一探,差一分一厘就要碰到那截纖弱的腰線,看樣子是想實際地觸碰一下,想驗證這場夢是不是馬上就要開始,如果她還有別的手段,壞一點激進一點也沒關係。


    既然有,那就都使出來吧,他願意看。


    趁他出神,王佩瓏偷偷瞥過去一眼,就想醜鬼果然也是男人,也不能免俗,給點陽光就燦爛的貨色有什麽了不起的,難怪萬顯山動不動就要教訓他,一定是看他這人本身就心術不正,不教訓不行。


    她在特殊時期從不無故發脾氣,行為舉止都很端得住,隻在心裏鄙夷,行動上更是沒有任何反抗,隻在那手剛要摸到自己的時候下意識想要避讓——萬幸,她都還沒讓呢,門外的聲音便相當的不合時宜,傳來的第一秒,便把這份即將觸-手的曖-昧給打破了。


    王佩瓏一聽見敲門,一把就將醜鬼的手拍開,心說幸好沒讓他真的碰到自己,他剛才那眼神可真是太惡心了,都不是正經看人的那種眼睛,都恨不得把她給生吞活嚼了!


    “哎呀,什麽事啊?”


    她開門,馬上就換上一副很驚訝的表情,看著門口的小男仆。


    小仆人果然是很敬業的,男主人一不在,他不光兼職跑腿,連門房的工作都代替了,這時就說道:“小姐,剛才外邊來電話,老爺說要你打扮一下,趕緊去一趟呢......”


    王佩瓏如今身體不好,最是厭煩這些應酬交際的,從前唱戲也就算了,一聽到萬顯山又想拿她當個配件掛在身上顯擺,就表現的一萬個不願意,眉毛一豎,說道:“上次盧公館我就不想去,這次怎麽又來了?”


    小男仆受過著意的訓練和教導,還挺執著,不過眼看房裏還站著一尊疤麵兇神,那聲音就免不了又輕了兩個度,輕聲道:“小姐還是去一趟吧,老爺說不去的話,迴來指不定又要悶起來養病了。”


    前言不搭後語的,去不去赴宴和生病有屁的關係,然而在場的人都知道這是威脅,洪雙喜不聲不響,聽轉達複述的措辭,的確是老板的口氣,隻是他謹慎慣了,依舊有些起疑,這個時間點門房偷懶倒是有可能,不過也太巧了一點,他一不在老板的電話就來,正好他又是迴來取一份合同和公章,那老板為什麽不把這兩件事一起吩咐了,也省得別人跑過來傳話,又是多跑一趟。


    思及此,他便想出去確認一下,可王佩瓏卻跟他強上了,以柔克剛的,總是不肯叫他順順利利地走出這個門,甚至不經意地又飛了個眼風,直接伸手叫他留:“這麽冷的天,我防風的大衣都沒有,你幫我一起找找.......啊!原來就放在這裏啊,那感情好,穿上就能走了!”


    洪雙喜沒有辦法,明明有無數個機會能出去跟老板確認,可他的眼睛看的眼花繚亂,說不清道不明,或許是覺得有趣,或許隻是不想,他步下遲疑,就是走不開。


    女人打扮起來是很要命的,口紅香膏配飾,沒半個小時打底不能完,他被指揮這個指揮那個,王佩瓏連穿什麽鞋子都要伸出一隻胳膊搭著他,所有來自她的馨香都是圍繞他的,遇到普通男人必定會被迷昏頭,從而跌進她的陷阱。


    他不普通,他也能走,可他不想走。


    雲裏霧裏地看她梳妝完畢,洪雙喜也還沒摸清她的路數是什麽,更不要講發現什麽破綻,破綻就是她太磨蹭,翻出的首飾有一個算一個全部都不成套——光是不成套這一點就夠她埋怨好久,夠他煩的了。


    王佩瓏忙的口幹舌燥,穿戴的期間還支使他這個幫會二把手去給她倒水,洪雙喜一向都很好說話,依言拿好杯子遞給她,這時才記起自己迴來是要拿印章的,便轉身前往書房。


    拉開大書桌左邊起第二個抽屜,他找到了老板的東西。


    至於最底下的那一層,他幹脆就沒去動,因為知道鎖住了,硬拉也拉不開。


    可是這樣沒什麽意義,該知道的他也都知道了,不差這點。


    萬顯山的文-件和手賬不光他有,他也有。


    所有生意上的關竅和流程,洪雙喜都照著原樣偷偷描下來,哪怕他認的字有限,他都要偷,都要描。


    這件事情做得很好,堪稱掩人耳目不漏痕跡,洪雙喜掩上抽屜,絲毫不覺得自己是拾人牙慧,就想人果然是要分三六九等的,老板已然是從下等越為了上等,可惜他不一樣,他是天生的該做小人,既會討巧又有機變——即便翻身做主了,也並不會變成偉人。


    他從前當跟班的時候,就很淡然,現在心中裝了許多見不得人的心思,似乎除了淡然也別無他法。他就是這樣的,有的人能用美貌做武器,有的人沉默,沉默的同時也能將自身的醜陋善加利用,他覺得這樣的想法很正確,一個美一個醜,等有朝一日他發達了,美醜就不會成為問題,他和她一定是最相配的。


    洪雙喜拿完東西,不打算多逗留,準備出去,出去前他額外往桌子後麵的書架上看了一下,發現上麵擱著的一套書放的有點歪——其實也不算很歪,可憑直覺上看,它就是歪了。


    還是出於直覺,他打算伸手去擺正,此時的動作完全可以自行放慢,當成幻燈片來放著看。


    放到最後,結果當然也是喜人的——他的手沒碰上去,在快要碰到之際,直接被攔停了。


    “喂!”


    外麵有人在喊他。


    洪雙喜一迴頭,書房外,過道邊,佳人亭亭玉立,麵上零星殘留下的憔悴,再搭上豔妝,詭魅之中也有動人。


    瞧她這樣,顯然是打扮好了。


    天冷,王佩瓏描眉打鬢是正常,穿綢裹緞也是正常,唯獨綢緞外邊,她用皮草和大衣把自個包的格外嚴實,脖子上還額外圍了一圈狐狸毛,愈發把她的臉襯的小,小得幾乎掩進白色的毛皮裏,隻露出一張紅彤彤的櫻桃嘴,別的一概看不見。


    那嘴真是好嘴,太薄了顯得刻薄,太厚又很肥笨,她這樣就正好,親人很合適,被人親也很合適。


    洪雙喜有點發愣,專注去看那張嘴,那張嘴又動了。


    “你這人慢是慢的嘞,車子都在外麵等半天了。”


    王佩瓏說完,看都不看他,滿臉都是坦坦蕩蕩,轉身就往樓下走:“先跟你說好,我可不和你坐一輛車,免得被那位看見了,他疑心病一犯,咱們都是吃不了兜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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