醜鬼的臉,其實是不適合高深莫測的,他的模樣隻配做一個打手,做不出滬上大佬的風範,這是他這個人本身就缺少的東西,就算後天精心培養,最多是形似,要神似就很難了。


    王佩瓏將心中那把算盤卜愣的非常透徹,最後就想自己還是要把主意打到醜鬼身上,他雖然從裏到外地不可信,但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她對他有吸引力,而且不是一點兩點她完全能把他從身到心地給收服過來,隻要她想,隻要她肯。


    遺憾的是,她原先倒是挺想,現在就不想了。


    非常不想。


    其實最大的指望還是自己,可自己不在,總也有別人,她不用故意去哄某一個人為她辦事,隻是需要創造一個契機,一個所有人都忍不住鬆懈的契機,這是她目前最需要的。


    幸好,今時不同往日,這句話說得是她自己,她到底不是當初那個佩瓏了。


    王佩瓏這樣想著,就把惦記鳳年和金瓶梅的心分出來了一點,分到其他事物上。


    雙腳觸地,軟的使不上力氣,可能是某種藥物留下的後遺症,她慢慢地把雙腳挪到地板上,外觀上看沒受什麽重傷,隻是走的很慢很慢,從步態上來看,她好像老了有三十來歲。


    幸好,臉還是十八,最好永遠都十八。


    一點一點,挪到放生活用品的紙袋旁邊,她彎下腰,很認真地在裏麵翻找起來。


    不多時候,萬顯山帶著一身的寒氣來了。


    巡視領地一樣的,他在這間五髒俱全的麻雀屋裏逛了一圈,認為這地方是有點逼仄了,讓人放不開不說,連心情也被帶的發灰發暗,時刻都要冒出火氣。


    要不以後還是把她的腿砸斷,直接鎖在他的臥室裏,那樣或許更能安心。


    王佩瓏剛對著馬桶摳好喉嚨,剛把東高原地好,就被房門開關的聲音嚇得心髒一震,好在她人就在浴室裏,浴室有鏡,她完全可以在短短的幾秒鍾內調整好表情,不過以防萬一,她打算少費些事,萬顯山最不喜歡女人一哭二鬧三上吊,她已經求饒求了兩迴,兩迴作用都不是很大,看來今天還得換種方法。


    照著鏡子,她的頭發實在是短了,再短一點能直接搞出一個和鳳年差不多的三七分,這都要得益於她在小洋樓鬧的驚天動地那一晚,誰都不知道她當晚拿起剪子絞頭發是要做什麽,不管樂意不樂意,不都是要被抓迴去的麽?


    ....不能再多看了,她的模樣不是醜,是別扭,好像頭發一剪,她就喪失了偽裝的本領,她不能再由著性子跟外界的人交流了。


    但是這樣也好,符合她的計劃。


    沒有再多呆,她努力想走快,可昨天的藥力還在盡職盡責地發揮效用,努力在身體中擴散,跟毒藥似地走遍全身。


    粗看的確像廢人,隻有廢人才這樣走路,才走的這樣慢。


    心髒隨著步子在跳,她不知道萬顯山今天又想對她做什麽。


    走出浴室前,她拿水潑了一下臉,營造出一種剛睡醒,也剛清醒的樣子。


    這兩天胃口不好,緊張過頭了,她就是扣嗓子,吐的也都是膽汁。


    可她還是很清醒。


    她看見萬顯山站在她床邊,目光銳利,若有所思。


    王佩瓏的心跳的更快了。


    萬顯山發怒的前兆,就是不言不語,不聲不響,單是若有所思。


    再一看到他手裏把玩的小藥瓶,她那顆心便逐漸地沉了下去。


    好嘛,心跳不跳的,都已經不重要了。


    好歹不是正經的監牢,監牢沒有這麽好的條件,但內核卻都是一樣的,最後能出去的要不是殘廢,要不就是瘋子。


    折磨人的手段不外乎兩種:精神上的,還有物理上的。


    但據王佩瓏觀察下來,她發現到萬顯山這裏這種手段就升級了,升級成了二合一,是全方位的摧殘。


    手裏的小藥瓶打開,他隨手倒了兩粒擱在桌麵上。


    王佩瓏看見了,什麽都沒說,直接就抓起來就往嘴裏塞。


    雪白色藥片就那麽一點點,誰知道吃下去會發作出那麽大的力量?


    “你不用問了。”


    不用水,她直接吞下去,之後便朝萬顯山嫣然一笑,蒼白的臉,是奇異的妖豔:“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那麽多徒子徒孫,把上海翻個底朝天都挖不出一個大活人,還指望讓我變出一個送給你啊~!”


    萬顯山根本不聽她的,隻是看她站都站不穩了,幹脆按著她坐下。


    大晚上的,別費勁裝蒜了。


    手一碰她,嘖,骨頭都軟掉,跌進椅子裏,原來骨氣抵抗不了藥氣,說她裝蒜還不認,依舊是硬撐。


    “說你長進,還是沒長進。”


    他們麵對而坐,隻是一個低頭麵向地板,撥弄指甲;另一個則無聊透頂,一個勁把玩那透明的小瓶,嘲弄的意味都有,就是不知道誰更明顯。


    “三年,你就給我看到這個。”


    萬顯山拿手指輕叩著桌幾,還是一貫的動作:“兩萬,一個新戲班,換你一張戶籍,你唱那麽多有什麽用,前功盡棄。”


    “我念陳康柏是條漢子,想留陳家一個活口,你不肯,惹火我,陳鳳年必死無疑。”


    “現在有誰敢幫你?”


    “你這個人,這條命,又迴到我手裏。”


    “佩瓏,你沒有贏。”


    他隻是陳述事實,不帶任何貶低。


    那麽聽的人呢?


    心高氣傲,她受得了麽?


    萬顯山看見佩瓏好似全無反應,她的偽裝一向是很好的,如果不是因為吞了藥,他相信她會做的更好。


    尖長指甲已經戳進肉裏,她一點都沒察覺,因為她恨,她不疼。


    很快,她就要燒起來了。


    “不贏,也沒有輸。”


    王佩瓏終於給出反應,放過那手漂亮指甲:“要是這麽容易就認命,又怎麽讓咱們大名鼎鼎的萬老板看得起。”


    她露出和他同一款式的利嘴尖牙,笑的刺目:“放心,到我真的走投無路的那天,我一定在您大開尊口前,先給自己一個痛快。”


    看啊,看看這張嘴。


    小東西,真會講,難怪討人喜歡。


    煙酒不沾的人,自然也沒有多重色,萬顯山是個玩什麽都能玩出花頭,玩的漂亮的男人,可此刻他真是愛死了她嘴硬的小模樣,如果不是心中還存著怒氣,他早就狠狠撲上去蹂躪她了。


    愛和恨一向並存,無人能領會大名鼎鼎的萬老板有幾多煩惱,隻有他自己知道,越愛越愛不夠,越恨越恨不清,經常是愛過一陣,小東西便要闖出個大禍,闖的禍不至於塌了天,但也能讓他氣得上頭上臉,恨不得化身黑麵煞神,直接把她弄死在床上。


    可腦海中分明記得當初的佩瓏不是這樣,她聽話的時候多好,堪稱‘本分’二字,敢頂嘴就是忤逆,就是大逆不道,偶爾頂嘴也是氣急了,吃醋了,她那時一天能吃幾噸的醋,簡直不允許他身邊出現第二位異性,老婆子也不行。


    現在,現在她的脾氣實在不好,從小炮筒成了大炮仗,隻是更靈活,更有韻味,發脾氣也掌握分寸,叫人心癢。


    離開他,她又‘活’了,比從前更有‘活’氣了。


    說不出是當年的她好,還是現在的更好——那就都好吧,隻要是佩瓏,就都好。


    這才是他的佩瓏。


    萬顯山知道這幾天她已經被自己炮製成了一個藥罐子,有時一天三頓,有時兩天一頓,他叫人炮製來各色的處方藥,作用基本都是麻痹、鬆弛為主,長期服用注射下不是可能,是必然會產生副作用——當然不是人體試驗的程度,頂多神經紊亂,並不至於要人死。


    他隻是放不下心,總覺得佩瓏身體變得差一點,他便無需這樣氣憤,便能夠大發慈悲,高抬貴手,主動把這一篇掀過去,然後重新開始。


    他隻是不希望看見一個健康的她。


    半廢不廢,半死不活,隻能靠在他身邊,吃他靠他,那他也就省心了。


    藥力逐漸顯現,萬顯山緩緩走來,興致盎然,兼之冷眼旁觀。


    眼前顛一陣倒一陣,王佩瓏好像出現了幻覺。


    她的耳朵變靈敏了,視線卻一落千丈,萬顯山的臉呈現一種詭異的扭曲,緩慢地移動,一會兒離的很遠,一會兒就是碩大的一顆頭,並且時不時地就要靠近,嚇得她心髒一陣緊縮,她懷疑自己的心髒和胃都一起痙攣了。


    幾點了?不知道。


    既然周圍一片漆黑,那就勉強算是深夜吧。


    萬顯山摟著她,真是倔,不動不逃,單是掙命似地喘息,五髒六腑的絞痛生生逼出了她的眼淚,淚和汗水合二為一,真沒見過這樣可憐的人,那樣小小的一隻,窩在他的懷裏一陣陣地出著冷汗,豆大的汗珠淌進領口,每一次心髒的抽動都是一次折磨,他知道她那顆小腦袋,此刻一定在想,這一切要是做夢就好了。


    可憐,可憐死了。


    可是她活該。


    他用力氣壓製她,並不嫌棄她的狼狽。


    這是溫柔的酷刑,但是脫離殘酷之外,他願意給她溫柔。


    按照六十秒算一分的算法,房裏的時間走的不算快,就算淩遲也有割完的時候,酷刑熬到頭也就是頭了。


    王佩瓏虛汗出遍一身,終於如願以償地,昏了過去。


    萬顯山鬆開她,又將她抱去洗漱,不叫下人,他親自服侍她。


    ...這就是愛一個人的悲哀了,他不敢對她太好,總要戲謔地貶低她,然後再悄悄地寵愛她,生怕被她看出底細,他就拿不住她了。


    萬顯山替佩瓏一點點擦過身體,毛巾絞到最合適的溫度,力道也最輕,他幾乎要被這樣細致照顧她的自己給感動了。


    “你看你多可恨。”


    他想想便不服氣,擰擰耳朵,又擰她的臉頰,最後一定要在嘴上咬一口,算作出氣:“他們哪個有我對你好,你偏要往外跑,小東西,沒良心。”


    他捏她,還是腰上那塊軟肉:“說,是不是叔叔對你最好?”


    說不出來。


    王佩瓏任他擺布,壓根沒話說——她老早就昏過去了。


    心愛的女人,犯了錯也是愛的,剛才嫌她嘴硬,現在她軟了,失去知覺了,他心底的柔情便迴歸原位,他又溫柔了起來。


    萬顯山依然神清氣爽,唯獨舉止小心。


    他替她擦去汗水,掖好被子,最後安靜地關上房門,迴到自己臥室。


    百無聊賴之餘,他看向窗外。


    外麵早已是華燈初上。


    大上海,夜上海。


    十裏洋-場,遍地赤紅,遍地黃金。


    追名逐利,紙醉金迷。


    這裏有江山,更有美人。


    還有什麽好說的?這些本來就是他的。


    真是該好好地享樂,才對得起這樣的好地方。


    萬顯山站立窗前,以茶代酒,敬這片夜。


    幹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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