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老板的車子,還有他那個車牌號在上海都是有名的,最新款奧斯丁,黑漆的車皮,到哪裏都值得人看上一眼。


    開老板的車子絕不是貶低,反倒是一種榮幸,洪雙喜有時覺得這榮幸是萬顯山強加的,有時卻也感謝他,畢竟這些日子他享受到了許多從未享受過的待遇,而且她是當麵答應的自己,說以後絕對不會和小白臉一起走。


    答應過,就不能反悔了。


    先前他還是很有興致地看,看她微醺地搖搖擺擺,那身姿並不比台上差多少,而且若不是那曲子和歌詞太單調,聽多了簡直有點魔性,那他一定會在原地站上許久,因為他覺得她這樣真是好看,窗簾、陽光、旗袍、留聲機,一切都是剛剛好,渲染的一室活色生香,跟畫出來的一樣。


    王佩瓏的酒量是深藏不露,微醺其實也是裝出來的,她覺得她除了此刻的高興不是裝的,其他基本上都是做戲,反正能騙過別人就行。


    可惜這樣的魅力不能時刻發散,隻能演給她自己看,有時也真是很寂寞啊.......


    她關掉留聲機,轉身才發現醜鬼站在那裏。


    洪雙喜倒沒那麽好心,不過的確是來提醒她的。


    她太高興,他怕她高興到失了記性,所以一定要定期潑一潑冷水,不能讓她太得意。


    這也怪身邊的家夥都太不成樣子,他自認他是這幫壞種裏唯一好上一點的好人,所以很負責任地肩負起了她和小白臉的保密工作,同時也帶著看熱鬧的心態,告訴她,萬顯山沒多少日子就要迴來了。


    是,是提前了,因為有周佛海牽線的緣故,這一趟出行很順利,或許能打開滬上的新局麵,掌控更多的行市。


    他知道自己的老板是要高升,以後橫跨政商兩界,本來就是件值得慶祝的大事,有道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他是萬顯山的狗腿子,當然也能分一杯羹,這是他當了那麽多年狗,應得的。


    不過他也壞的很,不跟她說實話,而是賣了個關子,隻說是提前,卻不說具體的時間。


    不該說的他說,該說的一概不說,全部讓她自己猜去,自己害怕去。


    果然,醜鬼上門沒好事,敗壞心情。


    王佩瓏剛才免費給他來了場歌舞,結果得到的就隻有一盆冷水,真是不想聽什麽他就說什麽,這人怎麽就說不出點人話,身上就找不出一點好呢?


    明明前幾天她有求於他的時候,醜鬼那張臉才稍微順眼一點的;


    現在她嚐到甜頭了,就把那點好處給忘了。


    於是她看他又不好了。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跟鳳年那裏剛有點氣色,還說要幫他戒癮頭的,好日子才過幾天啊,姓萬的就迴來了。


    可是又不能不重視,又不能不怕,萬顯山整治起人來簡直都不叫整治,他隨手一捏,她的心肝脾肺腎全部要移位,說不怕那才是騙人的。


    王佩瓏被無情的現實打擊的有點氣餒——就一點點,因為萬顯山正在返程的路上,到底還沒有迴來。


    危險如果不是近在眼前,迫在眉睫了,她是不會重視的。


    醜鬼過來蹭了她兩塊點心,好像就是專門來給她添堵的,讓她一見他那張醜臉就要想起萬顯山。


    索性他吃完點心也就走了,順便也把隱藏的萬顯山帶走了。


    王佩瓏目送他出門,身體裏的心肝脾肺也都還在,於是又重新快樂起來,決定晚上再帶點好吃的去瞧瞧鳳年,跟他再培養一下感情。


    由於這二十多天吃得好睡得飽,她臉上的氣色一直都挺好,家裏沒有人能比她更精神抖擻的,唯獨在鳳年麵前,她才會裝一下,裝的稍微疲憊,稍微委屈一點,她相信鳳年此刻不一定會喜歡她光彩照人的樣子,他們倆現在的共同點不是生的漂亮,而是一起恨上萬顯山了。


    她這幾天去的勤,老婆子也省了許多事情,不至於大半夜還要起來幫陳鳳年換被單倒夜壺,而且年紀那麽大了,家裏有兩個晚輩熱鬧熱鬧也好,她看出小姐是拿那位先生當童養夫來看管和照顧的,雖然這麽說有點不大好,但‘童養夫’這三個字的確是很適合他,盡管他自己沒覺出來。


    像陳鳳年有時也要問她,問她現在的狀況,但是問出來以後,他又不想聽她答,很矛盾。


    王佩瓏自然是挑揀地摘重要的出來說,什麽還在麗都啦,什麽唱戲從早唱到晚不給休息啦,還有最重要的一點,那個該死的萬顯山對她的興趣竟是絲毫不減,還是像以前那樣對她虎視眈眈的,看樣子也沒忘了她和陳家的人好過,所以滿世界尋陳三少爺的蹤跡,煩都煩死個人了。


    她這麽說,自然有這麽說的用意,反正目的就是跟鳳年灌輸外麵危險,外麵的人要吃人這種概念,然後連哄帶勸地,讓他乖乖呆在這裏,她來就她來,她不來他也別鬧,他們如今的處境堪稱前有狼後有虎,大家都過的挺不容易的。


    她既然這麽說,那陳鳳年也就這麽信,事到如今,騙不騙他的都不重要,他的世界就隻有香粉弄裏的一畝三分地,當務之急是要養好身體,他承認佩瓏說的話很有道理,無形中就叫他蓄起了久違的心氣,也覺得熬過這一陣,日後未必不能東山再起。


    但是再起的那一天,他的身邊要是少了她,也不行。


    他們現在說的話越來越多了,有時候不可避免地就要說到萬顯山,王佩瓏是一句好話也沒有,偶爾氣急了還恨不得捶牆泄恨,反觀陳鳳年還好一點,他在地牢裏熬過了最初的那一陣,現在想起來的時候就平靜多了。


    怎麽說呢,就像是打磨過的璞玉,玉還是那塊玉,但是從本到質都發生了變化,無形中就已經自抬身價。


    王佩瓏發現鳳年現在也不老盯著天花板看了,而且逐漸地又學會了疼人,不用人勸,他自己就非常的知道好壞,說的話也是很有條理,比如她每天唱戲唱的那麽累,醜鬼看見了問都不問,不像鳳年,他還曉得問她累不累,要不要早點休息.......


    聽聽、聽聽,這樣才好歹像句人話嘛!


    然後傍晚又打過了針,她就說這樣不行啊,再拖下去,箱子裏的藥水遲早要打完,打完了就又要去買,到時候光靠她沒日沒夜嘔心瀝血地唱戲,也不能將這筆開銷支撐的很久,拖的時間越長越是個問題。


    雖然小情人之間談錢傷感情,但起碼話糙理不糙,而且這時候越不講羅曼蒂克,陳鳳年就越是覺得佩瓏是真心實意地為他打算,為他規劃,於是聽完也思考了,說要不過幾天就戒,他覺得自己最近長了力氣,應該是沒問題。


    王佩瓏問過幾天是幾天,一天?兩天?還是七七四十九天?


    陳鳳年又思考了一下,說要不就明天,不然要是有速成的辦法也行,他聽說戒這種東西都很痛苦,最長的甚至一年兩年,都是在打持久戰。


    他本來對這個沒報什麽希望,可沒成想佩瓏卻說:“速成的法子,我有。”


    他驚訝了,問她:“你有法子?”


    “對,我有。”王佩瓏其實早就盤算著要這麽辦,不過那法子太兇險,而且她當初嚐試的時候就差點沒死過去,總怕鳳年迴過味來要記恨她,所以憋到現在才敢講。


    “三天。”她朝鳳年舉起三根手指頭:“隻要三天,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


    陳鳳年收迴詫異,知道這可能又是佩瓏搞出來的什麽偏方,感覺跟她喝醋那迴差不多,隻是一個女孩子家的,年紀輕輕就不學好,有正道不走,偏要搞些歪門邪道,正經的藥不吃醫院不去,迴頭就愛搗鼓什麽偏方,一碗幹淨的白水,她是什麽稀奇古怪的都敢加進去,真不怕吃死人。


    他想他之前要麽是太喜歡她了,所以情人眼裏出西施,也沒當場指責她,說她做的不對。


    不過也沒所謂了。


    他相信她,佩瓏既然這樣愛護他,那必然是心裏有了把握,不會把自己治死的。


    他在這一點上倒是和王佩瓏想一樣,她雖然沒多大把握,但心裏也是這麽覺得的。


    自己當年那樣柔弱,最後不是也挺過來了,現在不也活的很好嗎?


    關鍵是事在人為,她總是願意往好的那方麵想,感覺鳳年還是聽話一點好,那樣她的壓力也小一點。


    而且三天,說實話她心裏有點虛,因為萬顯山的腳步是日日在逼近,誰知道哪天就突然殺迴來了,她感覺時間真是過的太快,跟度蜜月一樣的快,大概好日子總是這樣,過起來不覺得,然而就是過的很快。


    許久不見的蘇佩浮這迴是重新被她拖出來辦事了,師妹一有正事找他他就想逃,可惜唱完牡丹亭下館子是他們兩個人那麽多年攢下來的老例,他白天逃夜裏逃,最後還是逃不掉。


    王佩瓏早就看透他了,師兄這人幹啥啥不靈,罵他他也唧唧賴賴地還要還嘴,所以她索性來硬的,直接從皮包裏甩出一把大鈔,讓他在一天之弄迴同涵春堂新泡出來的蛇膽,以及能把人捆成粽子的麻繩若幹,最後還有一條脾氣最兇的大黑狗,這個是重點,不能不要的。


    反正錢已經給了出去,她知道師兄拿了錢什麽都能搞得到手,不然他也別當她師兄。


    蘇佩浮本來隻是來吃飯,這下嚇得飯都不要吃了,心裏叫苦不迭,感覺她嘴裏念叨的都不是什麽路數很正的玩意兒,他嚴重懷疑佩瓏這是想通了,要先一步送三少爺早登極樂,早一步下手,來替他解脫。


    陪費太太打麻將,他頂多付出些許體力,還能白白快活一場;陪馮老爺子玩,他頂多付出屁股,事後也有煙膏和金錢作為補償,可是陪師妹搞上這一出,真要搞出了人命,那他也別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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