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雙喜手下的人被她擺了一道,大晚上跟到村裏去看人家坐月子,他倒不生氣,隻是納悶姓陳的小白臉到底有何種魔力,王佩瓏白日裏總給他甩臉子,連老板那裏她也甩臉子,可昨天僅僅是放她出去呆了一晚上,她迴來就又變了,看著真是高興的不行,是打從內心生出來的高興。


    這種高興隻能娛己,叫別人看見了,隻會刺眼睛。


    她腦中沒那個概念,不知道她隻要一高興,許多人就要因為她變得不高興了。


    洪雙喜本是很見不得她高興,可轉念一想,他又認為小白臉真是非常可憐,莫名其妙就被萬顯山和王佩瓏這一對壞出黑水的壞種互相盯上,他不知道自己已經變成他們博弈的籌碼,是那個較量的中心,他們較量的是結果,不是為他這個人,小白臉活著是受罪,死也不一定能得個好死,這就是命。


    他跟她不同,早上吃過東西才過來的,王佩瓏這樣大白天地站門口跟他打招唿,又是叫他進去喝茶又是拿小籠,顯然是有拉攏親近的意思,這一分親近難得的很,叫他覺得自己終於被高看了,她那三道指甲印還留在他脖子上,他們在萬顯山的眼皮子底下,竟然成了一國的人。


    不論是被動還是主動,他又和小婊子攪和到了一起,這個事實有點刺激到了他,讓他不知如何是好,隻能聽從她的召喚,乖乖地走上前,接過她特意為他買的小籠包,一觸手,還是溫熱的,並不涼。


    王佩瓏的臉有些蒼白,是熬夜熬出來的白,氣色也不好,不過單看眼睛也是神采奕奕,她非常感謝醜鬼的幫助,但也時刻提防著萬顯山座下的首席惡犬反撲,她不能靠一頓飯和一兩個媚眼就攏住他,她還得全方位地改了態度,叫醜鬼舍不得把她供出去才行。


    “昨晚的事,你別放在心上。”她別開臉,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說:“我就是很煩被人老跟著,所以才叫小玉引開他們而已,不全是針對你的。”


    按照她這樣自私自利的本性,能說出這種話簡直就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可洪雙喜甘願受騙,居然還覺得很動聽,更由衷地說道:“三少爺好福氣。”


    王佩瓏似乎更不好意思了,故意含笑道:“你也別這麽說,誰跟我扯上關係都沒好處,天知道姓萬的處置起人來是個什麽樣子,我看我早晚也是打入冷宮的命.......”


    她和他有了心照不宣的秘密,所以說話也帶了些神秘性,全部都是說半句留半句。


    洪雙喜從她臉上瞧不出什麽,便站在門前又跟著說了幾句閑話,說的時候也是有來有迴,非常的和平,他們兩人似乎都忘記了彼此醜惡的嘴臉,根本沒有往常劍拔弩張的氣氛。


    他拎著那一盒子白得來的小籠,迴到車上才反應過來他們剛才聊了什麽,王佩瓏那就是蹬鼻子上臉,是真不打算跟他客氣,直白地說明天還得出去一迴,叫他趁早地把人撤幹淨,別再苦哈哈地蹲一晚上了。


    她這就是敵進我退,敵退我進,洪雙喜心想,這才短短一天啊,一天的功夫,她僅僅是用幾句好話哄住了他,然後就開始跟他蹬鼻子上臉了。


    厲害,真的厲害,是個人才。


    他不在這件事上插手,是因為他看出這場羅曼蒂克的愛情,其實大多時候都是女方的一廂情願,好比海市蜃樓一樣,能維持下去就很不容易。


    而且別說小白臉無情,就是小白臉願意和她談談愛情,小鴛鴦重新飛進一處被窩裏,那也是偷來的,他們相處的光陰和時間都是偷來的,還沒開始,就埋藏了那麽多隱患。


    所以露水鴛鴦,說到底也隻能是露水鴛鴦,他們好不了。


    他們的那個小姑娘啊,她可真是太驕傲了,自驕自傲,幾乎還帶了點沾沾自喜的意思,自以為把所有人都看透了,看破了,可最終她自己也不免落入俗套,簡單地以為瞞住萬顯山一個便能得享太平了,全然沒想過其實她的心事和算盤同樣很好猜。


    甚至洪雙喜都不是猜,他是一針見血,第一眼就看透她了。


    既然打定主意要拿愛情做借口,那麽王佩瓏第二迴去看鳳年,就帶了點舍己為人,感動自己的意思了。


    一迴生二迴熟,這人呐,膽子大了什麽都好說,要不是小玉被扣在姑嫂那裏來來迴迴地請不出空隙,那她簡直恨不得白天就要出門,這是想人想的厲害了,她連月亮都不想等了,連詩都不肯吟了。


    這次鳳年倒像是和她心有靈犀的,她去的時候他正好醒著,他是睜著眼睛的,而且看得出比上迴幹淨,大概是額頭上的傷口結痂了,不發紫的緣故。


    她從婆子手裏拿過紅藥水,用棉簽蘸了一點點地給他塗,現在改成他是冰雕了,不鬧不動不說話,偶爾傷處的皮觸到藥水犯疼,他的眼角就是一抽,好像是他這個人在滄海橫流中漂浮許久,恍惚還記得什麽叫痛感。


    王佩瓏把這一切看在眼裏,覺得這是一種無聲的責怪,鳳年的嘴不會罵人,但意思卻是這個意思,他用靜默作詰問,問她為什麽還有臉來。


    幹坐著不好,起碼對身體恢複不好,其實她不光有臉來,人也是特別不客氣,先入為主地便接管了他的起坐,心說這人還是要多接接地氣,多動一動的好,於是也不勞鳳年費心,自己脫了鞋上床,一點一點地從腳踝骨捏起,都捏足一整個下午了,她任勞任怨,是真心地,要幫他熟悉肌肉活動起來的感覺。


    幸好掐脖子的事情也沒再發生,陳鳳年如今整個人都處於混沌,但也知道什麽叫禮貌,她把他的左腿放下,他也很自覺,又把右腿抬起來,徑自架在她的膝蓋上。


    基本的認知和觸感,他還是有的。


    女人和老婆子還是挺不一樣,具體能影響到好多細節,比如日常的梳洗,還有晚飯的質量,尤其陳鳳年是染了好多癮頭的,額頭也總是低低地發著燒,一旦鬧病來幾乎疼的滿床打滾,要活生生蹭掉一層皮。


    隻有王佩瓏能哄住他。


    幫朋友尚且不要幫的太過,可是相好一場,卻要幫到底的,她過來之前還買了好多東西,不過沒敢全部帶到這裏,隻是東一盒西一盒,不過一兩天,就滿滿當當放了半個屋子。


    她在心裏美滋滋地誇讚自己,覺得這樣很好,卻不知道落到陳鳳年眼裏,她這就是看人不起,她在貶低他。


    王佩瓏毫無察覺的,不知道自己是被鳳年又記了一筆。


    由於第二天還有戲要唱,她不能久留,隻是略坐坐,趁夜來趁夜走,走的時候是毫無響動的,是踮起了腳尖躡足前行,還是像做賊一樣。


    不過她走的時候,那些桌子上的點心和日用品也都盡數不能用了。


    它們被人從高級洋氣的商行裏買來,是卯足了勁想要被使用,想要在別人手裏發揚光大的,結果一到了這裏,它們轉手便被人摜到了地上,有的碎了有的沒碎,稀稀拉拉的聲音碎滿了一地,這裏麵同樣亦混合了某種心碎的聲音。


    窗外斜掛著,依然是丁香花的枝梢,那香氣依然是慰藉,隻是聞得久了,再掀不起一絲漣漪。


    這是第二次。


    第三次來,王佩瓏來的更早,她晚飯不吃就來了。


    他們都和小孩子一樣,你欺負我了,我也要報複迴來,跟過家家的性質差不多,這次她帶的東西更是密密麻麻,攤開在床上都不夠放,是篤定了鳳年丟不過來砸不去手,他的冷漠不能嚇退她,她是火焰,她想燃就燃,她自己就可以燃。


    樓下熱水壺熱了,她買了杭白菊,特地拎上來泡上兩壺,順便喂他喝粥。


    喂著喂著,陳鳳年手一擋,打到了碗的邊沿,粥全翻在她身上。


    王佩瓏被燙的不輕,就掏出手帕去擦,擦的時候鳳年就看著她笑,笑也不是好笑,是很叫人傷心的那種,比冷笑還過分。


    “哎呀,你喝粥的時候乖一點,不要亂動。”她起身又重新下樓端了一碗上來,從頭到尾都不對他發脾氣,可語氣卻是帶了些許嗔怪的。


    “雖然傷口結痂了,你這裏的阿司匹林和杜冷丁也是不能停的。”王佩瓏攪動粥裏的瘦肉和菜絲,撩起來吹了又吹,確定不燙了才遞過去:“來,再喝一口,喝完我們就可以吃藥了。”


    陳鳳年一直對她的細致和溫柔冷眼旁觀,但是勺子遞到嘴邊,他還是吃了。


    地牢裏時刻都吃不到一頓飽飯,他不知從何時起,就已經向生存做了妥協,不論遭受何種打擊,他都不能和自己過不去。


    所以先吃吧,吃飽了他才有力氣,才能繼續和她做單方麵的鬥爭。


    王佩瓏耐心地喂了一整碗粥,看鳳年全部吃下去了,她也由衷的高興,覺得一個人好起來的前奏就是胃口變好。


    隻要能吃就是好的。


    陳鳳年還半躺在床上,眼看她擱下湯碗,依舊麵無表情,隻是說:“要走了?”


    王佩瓏點點頭:“我知道你生我的氣,但我知道現在跟你說什麽你都不會聽的,所以我過來隻是來照顧你,你對我好還是壞都可以,我求的是一個心安,問心無愧而已。”


    “你搞錯了。”陳鳳年的眼睛盯著下半身蓋的薄毯,並不看她:“我不生氣,我隻是不想見你。”


    王佩瓏的指甲剛才一直摩挲著旗袍上的絲線,這時就抬頭:“是嗎?”


    “是。”陳鳳年把頭轉向窗戶,眼中空無一物:“走吧,以後不要再來了。”


    “我不來你一個人怎麽辦?”


    “不怎麽辦。”


    “那你的癮頭發作呢?這個會生生把人疼死的。”


    “那就讓我死。”


    心平氣和地打了幾個來迴,王佩瓏被他堵的滿心煩躁,就不太願意說話了。


    她不能罵他,也不能縱容他,動輒就把生死掛到嘴上不吉利,這不是鳳年現在該想的事情。


    她自己不吉利可以,但是鳳年不行,他肩上的擔子是很重的,是她強迫他挑上去的。


    因為她看上了他,他最好乖乖地陪她一生一世,別動不動就鬧著要死。


    況且真要尋死的人,是不會放到嘴上,親自說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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