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洪雙喜還是照舊在外麵等她,他看她走路都擺的姨太太的款,腳下每走一步就意味著她離明媒正娶,朱門大戶遠上一步。


    走遠了走遠了,早就走不迴去了。


    他覺得她就應該和他們這種人扯上關係,反正都不是什麽好貨色,就省了那些不該有的心思,別去別家禍害別人了。


    他看她走過來了,就隨口問:“還是老地方?”


    “.......”王佩瓏持久地看看他,末了卻答非所問:“欸,你是不是心裏覺得我很煩?”


    是,你很煩,你終於發現了。


    洪雙喜很想這樣迴答她。


    “那好,我今天不煩你。”他裝啞巴,可王佩瓏像是已經看穿了他,自顧自說道:“我要自己出去,不用你跟著了。”


    這次她說完,他倒說話了。


    洪雙喜想都沒想,就說:“不行。”


    王佩瓏早料到他要唱反調,於是單手叉起腰,擺出辯論的架勢:“欸我說你煩不煩,萬顯山是不是沒說過你很煩,錢不是你的錢,女人又不是你的女人,你拿我看的跟肉骨頭似的有意思嗎?”


    有意思,就因為是別人的,所以才有意思。


    洪雙喜瞧瞧她,是全身心地很統一,統一地想揍她一頓。


    可惜現在這個時機不好,他還不能揍。


    像他這樣油鹽不進,還裝腔作勢的家夥最是討厭,王佩瓏是擺出了架勢要和醜鬼今天辯論出個結果來,沒想到功力才發了兩成就被打斷、


    “沒用的。”


    洪雙喜本背靠在車門,這下倒直起來了,那兩條腿是僅次於萬顯山的長,身高也足能傲視底下所有一米七五的漢子。


    何況還是一個小小的她。


    他雙手環胸,難得地漏出痞氣,左邊上排竟然還生了虎牙。


    “你藏的住一時,藏不住一世。”


    他說:“我現在放你,迴頭老板還是要發現。”


    王佩瓏很少看見醜鬼笑起來的樣子,心裏小小地吃了一驚,甚至感覺有點萬顯山衝她大耍流氓時的神韻,而且他怎麽那麽高,之前一直躬著背還沒發現,原來醜鬼站直了也是個大高個,生的那麽高。


    “你慢慢想。”洪雙喜見她抬頭仰視著自己,大眼睛依然在發射動人的光線,便忍不住多加了一句,話裏話外都很有耐心:“不用著急,想好了再告訴我要去哪裏。”


    他這幾句話已經說的很明白,甚至聽起來還有點耳熟,可王佩瓏卻一點都不慌,反倒是有一種長唿一口氣的感覺,是篤定了醜鬼內心有什麽小九九,那些小九九是靠女人的第六感探測到的,她想自己或許是抓住了他的某些把柄,量他不敢不放。


    這時她再抬頭看他,就覺得他眼神變幻莫測,兇狠裏卻有種奇異的清澈跟透明,實在是很矛盾。


    眼中的波光瀲灩一收,她幹脆直白道:“別拿話堵我,我這不是在跟你好好談嗎,你要什麽直說啊,我能給的一定給你。”


    她不知道自己有口無心,但是聽者有心。


    洪雙喜的喉結一動。


    他倒是差點就說了,說你,我隻想要你。


    可是這話讓他覺得怪異,怪異的不合時宜,所以他說不出口。


    最後他決定忽略她剛才那句話,又跟她磨嘰了起來:“你之前不是罵我走狗,怎麽現在想通了,要放低身份跟我談?”


    “誒誒誒!話不可以這樣講啊。”


    王佩瓏反駁他道:“我對你向來都是有什麽說什麽,沒跟你見外過呀!”


    她伸出食指,指自己頭頂上那一片藍天,意有所指一般的,笑著說:“把你當狗的人是他,又不是我。”


    這話可一點沒錯。


    他不說,萬顯山不說,但事實上,他就是別人的一把刀,一條狗。


    “我要是他,我就不這樣對你。”王佩瓏很有心地察言觀色,又說道:“你看你臉上這道玩意兒,估計也是他打出來的吧?”


    洪雙喜點點頭,單手撫上了麵頰;


    半晌,他很突兀地笑出了聲:“是。”


    王佩瓏於是露出會心會意的表情,還有一點兒吃到八卦的小驚喜:“我就說吧!”


    這在她看來就是點到為止了,是聰明人之間的交談,她累死累活,將心中的忐忑冰縮成麵具,麵孔上做的幹淨漂亮,是一點點的破綻都不敢露的,可每一句話在脫口前都是濃縮和精簡,經過了反複演練,不演練根本就沒法說下去的。


    光是這樣她手心都出了汗,王佩瓏想自己真是瘋了,這樣青天白日地攛掇著舊情人的跟班去反頭上的天,但凡醜鬼對萬顯山的忠心程度再高上那麽一毫米,她這種行為就跟找死無異。


    而洪雙喜在她的忐忑中沉默,忽然開口:“先去吃飯吧。”


    王佩瓏一撥頭發,眼不錯珠地盯著他。


    洪雙喜繼續說:“吃飯的時候,你最好仔細想,事後應該給我什麽好處。”


    王佩瓏放下撥頭發的手,暗自鬆了一口氣。


    事情成了。


    心中的一件大事落了地,她重新恢複了輕盈靈巧的身姿,開開心心地指路去一家熟悉的西餐館子吃飯,經過醜鬼身邊時還心情大好地抓了他一把,在脖子上留下淡紅色的三道印子。


    “交易還沒成,先給你蓋個印!”她一頭紮進車裏,笑聲咯咯咯地傳來:“你要是敢反悔,我就惡人先告狀,跟他說你對我動手動腳,讓他身邊的人先來打死你!”


    洪雙喜被她抓了一把,然而根本沒覺得冒犯,就是脖子癢癢,和看到她被強邀來唱戲的那一晚一樣,癢癢。


    能被名伶光顧的西餐廳果真不一般,不是一般的好吃,量不大但是美味,洪雙喜很少有機會坐到裏麵點上一客牛排吃吃,不是萬顯山不許,是他本人不適應,他不是那種能將刀叉使用得當的人,他有點像幾百年沒見過世麵的老饕,是老式酒樓最忠實的響應者,身邊煙酒不能離身,嘴裏少了大魚大肉就不行。


    生嚼掉一塊牛排再並上其他肉類若幹,他感覺他飽了。


    王佩瓏坐在包間裏,因為心情好,很大方地主動請了這頓飯,又點了一盤土豆色拉,格外加了肉汁的,坐在他麵前一勺一勺地往嘴裏送。


    “你飽了沒,要不要再點些別的?”她問他。


    洪雙喜搖頭,也學她的樣子,用餐巾擦了擦嘴巴:“飽了,要點你點。”


    王佩瓏於是又點了一塊蛋糕,左一口右一口,配著土豆泥一起吃。


    洪雙喜知道她在借吃東西盤算心事,也不打擾她,單是看著,看她叉起吃的往嘴裏塞,眼珠子小幅度地打轉,媚眼是心不在焉地亂飛,嘴巴是紅的沾了白的,白的是奶油,那紅的是什麽,哦,原來是她尖尖的舌頭.......


    喉結又動了動,他突然感覺他其實並沒有飽,仍舊吃得下。


    “我覺得,我們好像在哪裏見過?”


    這話是疑問句,他聽了,卻不正麵迴答,反過來問她:“為什麽這樣說?”


    “因為你老是背著萬顯山,偷偷看我。”


    王佩瓏吃了甜的就要喝苦的,這時就拿加了三塊方糖的咖啡漱了漱嘴巴,說:“我覺得你大概是對我很熟悉的,但我並不熟悉你,所以覺得奇怪。”


    說的是輕描淡寫,卻也傷人,有心人。


    洪雙喜掏出煙盒給自己點上一根,說話間就噴出一陣陣濃淡的白煙。


    “不奇怪。”他說:“你這樣的女人,不記得我才是應該。”


    王佩瓏狐疑地越過煙霧打量他,不知他到底是罵還是誇。


    他們互相僵持一會,彼此都是無話可說的樣子。過好久洪雙喜才把煙摁了,問她:“說吧,我幫你一次,打算怎麽謝我?”


    王佩瓏飛快地眼珠轉了一圈,笑著跟他打馬虎眼:“幫一次就謝一次啊,那我不是很虧?”


    “不虧。”洪雙喜搖頭,循循善誘一樣地拋出條件:“你隻要答應我,最後不跟他走就行。”


    王佩瓏心說我答應你個鬼,鳳年走跟她走有雞毛關係,她可是舍不得榮華富貴的,就算自己給自己找了個幹淨聽話的小情郎養著,那她也得是功成名就了之後,等功成名就了她才肯徹底收心,去跟鳳年好好地過日子。


    他怎麽這麽篤定,是篤定了她一定會舍不得鳳年,要跟著他走?


    搞什麽搞,他算哪個蔥啊!


    可是心裏這麽想,嘴上卻不能說出來;


    王佩瓏假裝思考了一番,貌似是很讚同地一點頭:“行,我答應你!”


    嘴巴上兜一圈,保證書都沒寫,算哪門子的成交,像她這種答應在她十幾不到二十年的人生中已經不下幾百迴了,還不是毫無結果,不了了之。


    她的語言就是謊言,她的保證保證也要打個問號,‘王佩瓏’這三個字本身就是不可信。


    別忘了,她可是條美人蛇,是出爾反爾,咬了人都不眨眼的。


    洪雙喜熟知她的本性,當然不信她,不過口頭上的答應也是答應,他要的就是這個,以後她就知道了。


    ..........


    是夜,臨近十點快靠近十一點,小洋樓晃出一個黑影,那黑影裹得密實,還躬著身體,看不出真正的身材,隻是坐上停在角落的三腳黃包車,一坐上就走。


    她引走了最後兩個盯梢的人。


    眼看該走的都走的差不多,應該是沒什麽問題了,王佩瓏才叫看家的娘姨關掉燈,正大光明地從小洋樓的後門走出去,這次她的小聰明可用對地方了,最不怕的就是洪雙喜這種人,她才不會傻子一樣地把香粉弄的位置暴露出來,正好小玉的嫂子生了第三個孩子,她就很大方地放她迴家裏伺候嫂子的月子,還順帶讓她從廚房間做了一大筐紅雞蛋帶迴去。


    她就一個條件,那就是必須半夜才能出門,不然幹脆就別走,雞蛋也沒收了。


    走出去的時候,王佩瓏見地上自己的影子被樹影分割成了好幾小塊,便感歎今晚月色真濃,真是叫人忍不住生出一種‘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的感慨。


    她讀的書不夠多,勉強算小升初的水準,這首詩便是她僅存的幾首藏貨了。


    隨著明月拋灑的前路,她哼哼叨叨,嚷著那首唯一背下的月亮詩,去找她的鳳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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