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的小日子,其實過得很逍遙自在。在家做做飯、工作忙時上餐廳撮一頓、偷閑散散步、偶爾看場電影……甚至興致來時去遊樂場瘋玩幾個小時。

    夫妻之間,也不過如此吧。

    “我要去香港出差,周末迴來。”方哲輕聲說。

    對麵的女人還在大嚼雞骨頭,吃得不亦樂乎,沒有一點兒淑女應該有的優雅氣質。他靜靜地看著她,不知不覺彎起嘴角。

    還跟十年前一樣,喜歡吃幹鍋雞、胡蘿卜、辣椒,討厭吃海魚、芹菜,至於香菜,連碰都不碰一下……他們都沒有改變,可是,仍然迴不到當初的親密無間。到底是什麽變了?

    “你老看我幹嘛?”注意到對方不可忽視的目光,莫惜情終於抬起頭問。

    “看你的吃相。”他輕笑一聲。

    這才是從前的莫莫啊,一看到美食就兩眼放光,惡狼一般撲到桌上,恨不得手腳並用,一點兒也不介意自己的形象是否會嚇著別人。

    “我就是這樣咯。”她吐吐小舌頭,一點兒也沒覺得自己的動作不文雅。

    方哲忍不住笑出聲來。

    “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吧,跟公司請幾天假。”

    “啊?不去不去,我還要上班呢。”她趕緊搖頭。莫名其妙跟著他跑,像什麽樣子!

    他聳聳肩,早就預料到這樣的迴答。

    “那我出門這幾天,你要乖乖呆在家裏,不準關機,聽到電話響要趕緊接,如果我忘了打電話給你,你要記得主動給我打;洗澡水不要太涼,不要一舒服就賴在浴缸裏不起來,那樣很容易感冒;鬧鍾要調好,我不能叫你起床,你要自己曉得按時起來……這樣好了,早上我打電話叫你起床——”

    “咳,咳咳!”莫惜情被他的長篇大論噎著了,拚命拍胸口。

    “怎麽搞的?”他趕緊將水遞過去,又起身繞到她身後幫她輕輕拍背,“吃個東西都這麽不小心,要注意一點。我出去這幾天,你就不要在家裏燒飯了,想吃什麽就買什麽,別累著自己……”

    她沉默地望著他,眼神很怪異。

    “吃啊,看著我幹什麽?”

    “隻是去幾天而已,又不是幾個月……羅、羅嗦那麽多,”她期期艾艾地開口,“像大話西遊裏的,那個、那個……”

    “唐僧?”他接過她的話,嘴角勾起一絲笑意,“我很羅嗦嗎?”

    其實不用她開口,他都知道最近自己的話的確比較多,因為雲霄已經不止一次地痛斥他“話癆”了。瞟一眼莫惜情,發現她咧著嘴傻笑,顯然是以笑容作答。

    “你以為你不羅嗦嗎?那時候你說的話,比我現在說的起碼要多十倍以上。你常說……你的大恩大德,莫莫我莫齒難忘。”

    “是嗎?”她含糊地應一聲,低下頭繼續啃骨頭。

    沉默,突然不期而至。

    剛剛說了什麽?方哲愣了一下,起身走到窗前點著了一支煙。

    那橫在兩人之間的,到底是什麽?就像這繚繞的煙霧,抓不住,卻無處不在。

    “飯後抽煙對身體不好。”囁嚅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我看你抽煙抽得很兇,你……什麽時候學會抽煙的?”記得他以前不抽煙啊。

    “要應酬,當然得學會抽煙。”他轉身淡淡地笑,“你不喜歡我抽煙,我就不抽。”說完,將抽了一半的煙按到煙灰缸裏。

    吃完飯,莫惜情走進廚房收拾碗筷,方哲怔怔地望著窗外,久久無語。

    什麽時候學會的?

    迴到美國讀書的那段時間,晚上總是睡不好,常常午夜一兩點還在床上輾轉反複,沒辦法,隻好依靠抽煙來平複翻騰不止的思緒。就在那時候,煙成了毒品,讓他像個癮君子般慌不擇路。

    茉莉啊,茉莉。他的茉莉,就是罌粟,他戒不了毒癮,早已病入膏肓。

    *   *   *   *   *

    方哲去香港公幹的這幾天,莫惜情簡直快樂過了頭。

    沒有人跟她搶遙控器,沒有人抱怨肥皂劇不好看,沒有人在她泡了一半澡時拚命敲門,沒有人命令她吃青菜,沒有人在耳邊念叨這個不準、那個不行……

    興奮之餘,心裏又有些空空蕩蕩。他不在,生活就像失去調色板的顏料,看起來姹紫嫣紅,實際卻混亂不堪。

    莫惜情,原來你還是這麽放不下他啊……

    周末的夜晚,大街上燈光璀璨,一派繁榮的景象。景色迷人的中心廣場曆來是戀人們的約會勝地,一對對情侶手挽著手,竊竊私語,有的坐在木椅上,有的沿著小徑緩緩漫步,甜蜜溫馨的感覺充斥整個廣場。莫惜情坐在靠窗的座位上,一直扭頭盯著看。

    “你都看了很久了,”杜展鵬拍拍她的肩,“脖子不酸嗎?”

    “哦。”她迴過神來,遮住嘴打了個大大的嗬欠。

    “你很累?”

    她點點頭,又打了一個嗬欠,連忙用手捂住嘴,不好意思地笑笑。

    他將目光投在她臉上。這些日子以來,惜情越發成熟嫵媚了,嫩白的皮膚、水靈靈的大眼,眼角眉梢都帶著春意,像個戀愛中的幸福小女人……

    心猛然一沉。

    “他……對你好嗎?”艱難地開口問。“嗯。”她胡亂應了一聲。

    的確非常好。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夜晚的索求太多了。

    她想象不到一個男人的精力怎會如此旺盛,奔波了一整天,常常十一、二點才迴家,有時甚至工作到淩晨,這麽辛苦勞累,偏偏還有精神將沉睡中的她以非常形式弄醒,往往徹夜糾纏——

    不累才怪!想到那些香豔的場景,莫惜情隻覺得臉燒得厲害,窘迫地低下頭去。

    “吃飽了嗎?我們出去走走吧。”杜展鵬淡淡地說。

    她很想迴去睡覺,可是見他一臉黯淡的表情,還是跟上他的步子。兩個人漫無目的地在街頭閑逛,除了詢問彼此的工作情況,以及一些零碎對話,剩下的,就隻是沉默。

    怎麽會這樣?

    莫惜情不禁苦笑。她和展鵬在一起十年,以前總是無話不談,可是自從她迴到江北之後,他就變了許多,變得更加深沉難懂。也許,是她的錯吧……

    “我得迴去了,”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快十二點了。”

    “今天周末,再陪陪我。”

    “太晚了展鵬,你也該迴家了。”

    “惜情。”他低低地喚她,聲音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有些蒼涼,“再陪陪我,迴去……很冷清,陪陪我好不好?”

    “真的很晚了,”她輕聲哄道,“迴去吧,明天我們再聊好不好?”

    “我不想迴去!”他焦躁地掏出打火機,點燃一根煙,狠狠吸了幾大口。“你就這麽著急迴到方哲那兒?難道連一點點時間都不肯施舍給我?”

    “展鵬,你在說什麽。”她皺起眉頭,覺得他今天比往常執拗了許多。

    “惜情我問你,我們在一起十年,三千多個日日夜夜,這些對你來說沒有任何意義嗎?我對你來說,意味著什麽?我是什麽?”

    是什麽?展鵬對於她來說,是兄長、是老師、是朋友、是知己,是始終給予她力量的堅實依靠,是不離不棄守在她身邊的守護神啊。

    “你是……朋友。”

    “就這些?”

    “比朋友……”她艱難地迴答,“更深。”

    “還有呢?”他急切地搖著她的肩,“還有嗎惜情,還有沒有?”

    她怔怔地望著他,仿佛麵對的是一個永遠也沒有答案的問題,隻是久久地望著。

    “為什麽不迴答我?”杜展鵬生氣地提高音量,“你覺得我很傻是不是?你從來就沒有說過愛不愛我的話,隻有我一直在做傻瓜,傻傻地陪著你、等著你!十年的時間,就隻是為了等你一句話!”

    “展鵬——”“是這樣對不對?”默立片刻,他突然重重地往店鋪的牆上打了一拳!

    莫惜情駭住。

    那一聲沉悶的聲響,像鐵錘一樣重重敲擊在她的心上……反應過來,她立即緊緊抱住他的腰,用力拖到旁邊。

    “別這樣展鵬,你明知道你在我心目中有多重要,你明知道的……”她垂下眼,將他的手送到嘴邊輕輕地吹著,臉色蒼白,神情卻很專注。“你叫我怎麽說,這十年你一直陪在我身邊,關心我保護我,甚至縱容我,我對你的感情不是一句兩句就可以說清的……答應我,千萬不要再這樣傷害自己,你這樣我很難過,我真的很難過……”

    杜展鵬抽出手,慢慢地摟住她,用力摟緊,仿佛要將她嵌進自己的懷中,下巴擱在她的頭頂,長長地歎息一聲。

    “惜情,我真的很重要嗎?有多重要?可不可以像對他一樣……”

    有多重要?

    每個人的位置,都是無人能代替得了的,隻是,要看懷著怎樣的感情。莫惜情輕輕拍著他的背,一下、兩下……像哄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

    許久,他才輕輕推開她,臉上露出熟悉的酒窩,然後在她還來不及反應的時候,低頭在她唇上重重吻了一下。

    “展鵬!”她愕然地瞪大眼睛。

    “補償一下,”他耍賴似地撇起嘴角,“誰叫你讓我那麽難過。”

    她又好氣又好笑,忍不住掄起拳頭往他胳膊捶去。

    “好痛,你下手也太狠了吧!”他誇張地大叫,一把摟過她的肩往餐廳停車場走去。“我該送你迴家咯,南瓜車也該出發了。”

    “討厭!”她再次狠狠捶了他一下,“我哪一點像灰姑娘?”

    “哈!哈哈——”他大笑起來,“渾身都像!”

    *   *   *   *   *

    整個別墅靜悄悄地沉睡在夜幕之下,顯得格外寂寥。

    莫惜情望一眼黑漆漆的樓層,忍不住輕歎一聲。跟杜展鵬道了一聲晚安,目送他的車子徐徐遠去之後,才無精打采地掏出鑰匙打開門,熟悉的香煙味道立即竄進鼻端。

    煙味?

    她一愣,立即打開牆上的燈開關,果然見到沙發上坐著一個熟悉的高大身影,指間夾著香煙,一動不動地望著窗外。

    “你迴來了?”莫惜情欣喜地奔過去,“怎麽就迴來了?”

    方哲慢慢將視線移到她臉上,眸底一片冰涼。

    “你……”她心底一抖。“你怎麽了,不是說明天才迴來嗎?”

    “你去哪兒了?”他冷冷地開口。

    “哦,出去跟朋友聊聊天,喝了杯茶。”

    “喝茶?”他嗤笑一聲,“十二點還有喝茶的地方嗎?”

    “你什麽意思?”她的笑容漸漸隱沒。

    “你跟杜展鵬見麵了對不對?不僅見麵,還一起吃飯喝咖啡。”他鐵青著臉一字一句,“就在他送你迴來之前,你主動抱住他,他還吻了你!”

    她一怔。他看到了嗎?難道……跟蹤她?心頭的喜悅一點一點消失。

    “我很累,要早點睡覺,不想跟你說這些莫名其妙的東西。”賭氣朝臥室衝去。

    “你給我站住。”他一把拉住她,將她拽到麵前,“什麽叫莫名其妙?你為什麽累?你們還幹了些什麽?”

    她張了張口,卻發現沒辦法迴答他的提問,索性一言不發。

    “你說話!”方哲氣得隻想捏碎她。

    匆匆忙忙趕飛機迴來,本想給她一個驚喜,沒想到,居然看見兩個人在街頭悠閑地漫步聊天!想到杜展鵬吻她的那一刻,他更加克製不住……

    “你說啊!你說,他為什麽吻你?你為什麽不推開他?”

    “我……”她氣急,昂起頭瞪視他,“我的事,不要你管。”

    “莫惜情!”他厲聲喝道,“你要搞清楚,你現在還是我方哲的女人,我不允許你去勾引別的男人!”

    她胸口一窒。

    “是嗎?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我是什麽樣的女人難道你不清楚?交際花、狐狸精,多好聽的名字啊,你沒有聽說過嗎?”冷笑著逼近他的臉,“我就勾引怎麽樣,你還不是一樣被我勾引?”

    “莫惜情!”他氣得發抖,“你給我閉嘴!”

    “不喜歡聽?可是這是事實,你還不是一樣上我的床!我是誰?我是莫惜情,別人嘴裏的交際花,為了錢肯犧牲自己的拜金女,為了達到目的不顧一切往上爬的莫惜情!我就是這樣的人,”她怒視他,“對你也不例外!”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平息胸口熊熊燃燒的怒火。

    “你跟我在一起,到底是為了什麽?”一字一句問。

    “加州陽光。”莫惜情毫不猶豫地丟給他四個字。

    冰冷一笑,他猛地將她推倒在沙發上,嘴唇重重地壓向她的唇,用力吮吸、啃咬,粗暴得近乎蹂躪……大手也不閑著,粗魯地撕開她身上的衣服。

    “你幹什麽!放開我……”她左躲又閃,卻逃不開他狂野的侵略。

    “別想躲。”他緊緊壓住她,眼神殘酷而危險,“這是你必須付出的代價。”

    “放開!放開我……方哲你瘋了!”

    強烈的掙紮和反抗,反而激起男人潛在的獸性,他不顧一切地將她壓在身下,像發怒的雄獅撲向弱小的動物。手掌壓住不斷晃動的腦袋,潮濕的感覺,像火燙一般燎痛手心,方哲心口一震,立即停下了所有的動作。

    她哭了。

    隔了十年,她再一次在他麵前流淚,嘴唇咬得發白,淚水一串一串往下掉,卻隱忍著不肯發出一丁點兒聲音。

    痛楚漸漸襲上他的心頭,他仿佛看見那個肥胖男人身子底下泣不成聲的小姑娘,眼底盛滿了恐慌和絕望……

    “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不好,你、你打我好不好?不要哭了,不要哭了……”

    方哲捧住她的臉,手忙腳亂地替她擦去淚水,嘴裏嘟嘟噥噥不知說著什麽。淚水還是不斷往外溢出,他開始不知所措,神色也越發慌張起來。

    他肯定沒有哄過女人吧?

    莫惜情淚眼朦朧地瞅著他,突然又想笑。還跟十年前一樣,他根本就不懂該怎樣哄人開心。也對啊,要這樣一個高高在上的大少爺學會哄人,好像是一件很艱巨的任務。

    “我想睡覺了。”她啞著嗓子說,“抱我迴臥室。”

    他愣了許久,嘴角慢慢勾上一絲釋然的笑意。

    “你還沒洗澡。一起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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