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是莫惜情莫小姐,”薑誌雄向一旁的高大男子介紹,“紅葉集團的業務人員,我剛剛才將她的計劃書看了一遍。莫小姐,這是我們集團總經理,方總。”

    男子沉默地站在原地,眼底清冷無波。

    “總、總經理?”莫惜情努力控製語氣中的顫抖。

    假日的總經理不是薑誌雄嗎?怎麽會……她能感覺到自己的臉色一定可怕到了極點,因為薑誌雄正擰著眉看她,一臉的擔心和詫異。

    “哦,莫小姐不知道嗎?假日酒店是方道集團的下屬酒店。”

    方道?

    盡管早就明白,迴到江北,總有一天會再遇見這個人,沒想到,卻是在這種毫無準備、慌亂不堪的情況下碰麵。

    她寧願自己隻是做了一場夢。而這夢境,竟然如此真實。

    “莫小姐?”薑誌雄輕輕拍了她的肩膀一下,“你沒事吧,臉色這麽難看,要不要送你去醫院?”

    “我沒事、沒事!”她像觸電一般叫起來,“對、對不起,我先告辭一步。”踉蹌著步子向大門外走去。

    痛楚越來越厲害,腳步也越來越淩亂……

    “莫小姐,你等等。”他追上去拉住她的胳膊,略顯責備地皺起眉頭,“先坐下來休息一會兒,你這樣子出去,搞不好就昏倒在路上了。”

    不由分說,扶著她走到休息區,將她按在沙發上,然後親自倒了一杯水遞到她手裏。

    莫惜情握緊紙杯,慌慌張張地猛喝幾口——

    “咳、咳咳!”一不小心,給嗆著了。

    “慢點喝,”薑誌雄好笑地看著她,“喝口水都能嗆著,跟我女兒一樣毛毛躁躁。你再坐一會兒,別這麽硬撐著,休息夠了再走也不遲。”

    她感激地扯開一個笑臉,不敢再扭頭看向旁邊的高大身影,隨即學鴕鳥一般,將頭深深埋進手臂裏。

    十秒……三十秒……一分鍾……有三分鍾了吧?

    周遭一片安靜。

    穩了穩神,她慢慢抬起頭。

    “你姓莫?”低沉的嗓音恰好傳來,冷漠得不帶一絲感情。

    她深吸一口氣,勇敢地迎上對方的目光。

    他沒有變,隻是比十年前更加成熟、內斂,英俊的臉孔上麵無表情,漆黑的眼眸深處波瀾不興。看她的眼神,就像看陌生人一樣淡漠,沒有絲毫起伏,更沒有任何溫度。

    陌生人。

    自己已經是陌生人了……

    難道不是嗎?那是十年前的事了。

    又有多少人能記住十年前的一段偶遇?何況,她的麵貌有了很大改變,不再是那個毛毛躁躁的十七歲野丫頭,她是莫惜情,二十七歲的成熟嫵媚的都市女性。

    忘了就好。

    “是的,方總。”迴答異常平靜,連自己都有些詫異。

    方哲靜靜地站在離她不遠不近的位置上,沉默不語。

    安靜。

    可怕的安靜。

    莫惜情鼓足勇氣,挺直腰對上他的視線。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她的身體,投放在不知名的地方,看似專注,卻又遊離。

    “莫?”他淡淡地再次開口,“莫愁的莫,還是茉莉的茉?”

    她胸口一窒。

    “隨便說說罷了,”他很快地接下去,“不要在意。”轉身快步向電梯走去。

    電梯門將兩個身影徐徐隱沒,她顫抖著斜倚在沙發扶手上,隻覺得渾身涼颼颼的,冷汗將渾身的衣服都浸透了……

    是痛,還是怕?

    頭腦裏昏昏沉沉,無暇再顧及其他想法,急忙掏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展鵬,有沒有時間?有時間的話……來假日酒店,接我。”

    掛掉電話,她頹然地合上雙眼。隻是平平常常的幾句對話,卻像耗盡了所有的力氣,幾乎要支持不住了。

    她痛恨這種感覺,仿佛被細細的線密密麻麻捆綁住,無論怎樣努力都沒有辦法掙脫。這些線繞成了人生的圓,走了整整十年,卻又重新迴到起點。

    可她寧願這個圓上有一個缺口,就算掉下軌道,也不要迴到當初。

    *   *   *   *   *

    杜展鵬坐在椅子上,瞪著對麵埋頭大吃、無暇說話的莫惜情,一臉不悅。

    兩人從假日酒店出來之後,就徑直來了這家餐廳,她不停地吃、吃、吃……嘴裏塞得滿滿的,手上的動作也不曾停止。

    他無可奈何。

    這是她的習慣,一緊張,就會捧著食物大吃特吃,直到吃得再也撐不下,甚至達到嘔吐的地步,才肯歇一歇。

    多久沒見她這樣緊張過了?大概,有四、五年沒見過了吧。

    印象中,她狂吃狂喝的情況非常少,大多是在剛接觸業務的初期,因為緊張和害怕才拚命吃,後來就再也沒有出現過這種情況。可是今天……

    “你到底怎麽了?”他第五次開口詢問,“事情談得怎麽樣?”

    “嗯……”莫惜情嘴裏含著食物,搖了搖頭,口齒不清地迴答,“等我……吃完再……不要說話……我要吃。”低下頭再次開動。

    麵前的空盤子逐漸多起來。

    幹掉了四塊麵包、一份牛排、一大盤蔬菜沙拉、兩碗湯、一條整魚、一盤蝦、若幹小火腿之後,她再次將目光移到他麵前沒開動的炸豬排上。

    “不許吃!”杜展鵬輕聲喝道。

    她眨眨眼,嘴角掛上一絲淡淡的笑意,帶著些許難堪。

    “不要吃了,”他放柔聲音,“這樣暴飲暴食,很容易把胃弄壞。”

    會嗎?她怔怔地望著他,腦子裏一片混沌。

    “對不起。”聲音很輕很輕。

    “不要跟我說這三個字。”他將手伸過桌麵,輕輕握住她冰涼的小手,衝她鼓勵一笑,“今天情況怎麽樣,現在能不能跟我說了?”

    “呃,還好。”她長長地籲一口氣,“薑總答應給我一個月時間。”

    “答應了你還吃這麽多,有什麽好緊張的。”

    “我、我不是緊張,不是的。”她慌亂地低下頭,不去看他。“我隻是……突然很想吃東西,就是這樣……”

    “是嗎?”他皺起眉頭想了想。“哦,我忘了告訴你,你今天去的假日酒店是方道集團的下屬酒店。方道集團,你知道嗎?”

    莫惜情一震,慢慢地將手抽出來放在膝蓋上,緊緊握成拳頭。

    “不知道。”平靜地抬頭看他,“你怎麽沒有事先告訴我?”

    “你也沒有告訴我,你接下了假日這個case。”

    她彎起嘴角笑笑,不再說話,將頭扭向窗邊,目光越過餐廳就餐的人群,幽幽長長地探向窗外,帶著隱隱的憂傷……

    沉默不期而至。

    “惜情,”杜展鵬突然衝動地抓住她的手,“你到底在想什麽?我好像總是猜不透你,你明明就坐在我身邊……可為什麽總是感覺你很遙遠?”

    她收迴目光看著他,眼神清澈見底,那淡淡的哀傷仿佛隻是錯覺。

    “我讓你有這種感覺?那你是太不了解我了。”

    他怔了怔,隨即笑出聲來。

    “我們認識十年,如果我還不了解你,那就再沒有人了解你了。”站起身,走過去拉住她的手,“我們走吧。”

    她安靜地跟在他身邊走出餐廳,然後坐進車裏。

    車廂裏音樂緩緩流淌,莫惜情靠在椅背上,腦子裏迴想一整天的工作情況,想到遇見那個人,又忍不住從包裏拿出一個包裝袋。

    “別吃了,”杜展鵬淡淡地瞟她一眼,“再吃就要吐了。”

    “不會。”她狠狠咬了一口餅幹,仿佛發泄一般使勁咀嚼。

    “不超過三塊,你一定會吐。”

    “不會。”她再拿出一塊餅幹放在嘴裏,吞咽的動作突然一頓——

    他立即踩下刹車。車還未停穩,莫惜情就一手捂住嘴巴,一手打開車門,踉蹌著奔到路邊蹲下。他搖搖頭,順手抓起一團紙巾打開車門追過去,認命地站在她身後幫她拍背。

    果然吐了。

    *   *   *   *   *

    整個晚上都沒有睡好,早上一起床,就看到鏡子裏那個女人披散著頭發,雙眼浮腫,一臉的蒼白憔悴。莫惜情忍不住伸出食指狠狠戳向那個“她”。

    “你不是見過大風大浪嗎?怎麽隻是跟他打了個照麵,就變得這麽神經兮兮?”

    鏡子裏的那張嘴也一開一合,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

    她歎口氣,隻得無精打采地洗臉刷牙換好衣服,將隻字未改的計劃書塞進皮包裏,慢慢走出門去坐公交車。踏進辦公室沒多久,肖麗就吩咐她去一趟辦公室。

    “情況怎樣?”沒有過多言語,一上來就直奔主題。

    “薑總答應給我一個月的緩衝時間,”莫惜情一五一十地迴答,“不過,計劃書需要進行全麵修改,到時候我再送過去。”

    “修改?!”高八度的叫嚷聲。

    她一愣,不明白經理怎麽這麽激動。

    “算了,反正這個案子就交給你了。”肖麗一臉陰騭,“總之,這單業務做不做得好,關係到你是否能繼續留在紅葉,你自己看著辦吧。”

    莫惜情微微一笑,起身退出辦公室。剛迴到自己的座位上,小馮馬上湊了過來。

    “你昨天搞定薑古董了?”

    薑古董?莫惜情低下頭用手背擋住嘴唇,以免噴笑出來。

    小馮這張嘴真是無孔不入,身邊每個人都被封了一個外號,愛打麻將的李姓同事被封為“李四條”,漂亮的女同事叫“鄭小妖”,霸道的經理肖麗則是“肖霸王”,就連總經理詹傑,也得了個“詹口水”,意思是看見美女就流口水。

    “喂,說嘛,快說啊。”不依不饒的聲音傳來。

    “他給了我一個月時間,叫我好好修改修改。說實話,”她無奈地攤開手,“我沒有多大把握能拿下這個單子。”

    “也難怪,薑總是出了名的難伺候,要不然我們怎麽會這麽長時間還敲定不下來?不過你已經算很幸運了,起碼他還給了你一個月,換成是我去,隻怕早就被轟走了。”

    “謝謝你的安慰。”她感激地一笑,“對了,我剛剛說到要修改計劃書,肖經理為什麽那麽大反應?”

    “修改?你跟她怎麽說的?”小馮一臉的詫異。

    “我說……計劃書要全麵修改。”

    “撲!”

    一口茶猛地噴到地上,他捂住嘴低下頭悶笑,雙肩抖個不停。

    “我真崇拜你,莫惜情小姐。”稍稍喘口氣,趴到她耳邊小聲說,“那份計劃書是肖霸王曆經好幾個月的得意之作,你不僅說要修改,還說要全麵修改,她沒跟你翻臉已經算很不錯了。”說罷,又伏到桌上偷偷地笑。

    “是嗎?那……我應該怎麽說?”

    “你應該這麽說。”他清了清嗓子,“薑總非常非常地頑固,沒有一點現代裝修的審美意識,我們的計劃書做得如此完美,他根本就不能理解這種超豪華的現代歐美風格。但是,畢竟他才是出資方,所以我們也隻能按照他的意思,小小地、小小地修改一下。”

    莫惜情聽得一愣一愣。

    拍自己人的馬屁有什麽用!

    “開個玩笑。”他笑嘻嘻地補上一句。“放心,你使勁修改吧,隻要假日那邊通過了你的方案,肖經理再不高興也沒轍。”

    “可是,我還真不知道應該朝哪個方向修改,薑總到底喜歡哪種風格?”

    “我要是知道,早八百年前就拿下這個單子了。”他聳聳肩。

    無奈地笑笑,莫惜情隻得從抽屜裏拿出計劃書仔細琢磨。

    猜不透一個人的喜惡,就沒辦法投其所好。所幸,總算挨到了一點點邊,知道薑誌雄不喜歡奢華複雜的風格,隻是接下來的日子,可就難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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