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係上安全帶,”好不容易止住笑,方哲沒忘了提醒她,“不然再把你砸得滿頭包。”

    “哦。”莫莫心虛地迴答一聲,在座位旁邊摸來摸去。

    他咧開嘴,盯著她不說話。她仍然在動摸西摸,遲遲沒有拉開帶子。

    “喂,”實在看不下去了,他再次提醒,“安全帶啊。”

    “呃……我、我不知道怎麽弄。”聲音很小。

    “哈哈——”他毫無顧慮地大笑出聲,“不是吧,係安全帶都不知道,真是笨女人,砸壞腦袋了!”

    她垮下臉。

    不懂怎麽係安全帶很可恥嗎?她坐過的車,包括摩托車、客車,都沒有要求係什麽安全帶。這種小轎車她還是頭一次坐上,當然有不懂的地方,就連怎麽開車門都是一知半解,隻不過在剛才那種緊急的情況下,她依葫蘆畫瓢順手一掰,車門居然就開了!

    方哲嘟囔了幾句,見她一臉懵懵懂懂的樣子,隻得橫過手臂,扯出帶子跨過她的上半身,然後將搭扣舌片按在搭扣裏。

    “是這樣啊,”莫莫扭了扭身子,“怪不舒服的。”

    “習慣就好了,笨女人。”撇撇嘴,他重新發動車子。“喂,你叫什麽名字?”

    “莫莫。你呢?”

    “方哲,哲理的哲。”他瞟她一眼,“莫莫,念起來像小名,難聽死了。”

    “我就叫莫莫嘛,”她嘟起嘴,“不然你叫我茉莉好了。”

    話一出口,突然怔住。幹嘛告訴他“茉莉”這兩個字?

    “茉莉?”他嘴角掛上淺淺的微笑,“比莫莫好聽多了,以後我就叫你茉莉。”

    “嗯。”她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

    不對勁。

    渾身不對勁。至於哪兒不對勁,也說不上來……對了,出來的時候,不是拎了一個提包嗎,為什麽現在兩手空空?

    “啊!”莫莫尖叫一聲,“我的提包,我所有的東西都在提包裏!那個什麽哲,我的包掉了,轉迴去幫我找找!”肯定是在逃跑的過程中,慌慌張張把包弄丟了!

    “我叫方——哲——”他沒好氣地更正。“搞不好那些人還等在那兒,迴去正好讓他們抓個正著。”

    “那倒也是。”她沮喪地摸摸鼻子,“那……那怎麽辦?”

    “你家在哪兒?我送你迴去。”

    “我沒有家,我是孤兒。”她胡亂迴答一聲。正在逃亡呢,有家也不能迴啊。

    方哲同情地看她一眼。可憐的小女孩,原來是無家可歸的孤兒。說不定剛才那幾個男人是混黑社會的,看到她孤身一人,想趁火打劫吧……“那你準備怎麽辦?”

    “我也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看情況好了。”她坐在座位上扭來扭去,眼珠轉了轉,一個主意冒出來。“我跟著你好不好?”

    沉默。

    “方哲——”她可憐兮兮地望著他,“不要丟下我一個人,我跟著你好不好?”

    還是沉默。

    “我就知道……”她抬起手擦了擦眼睛,“你們都不管我,讓我自生自滅好了。嗚嗚,嗚嗚嗚……”見他仍然無動於衷,索性大哭起來,“嗚嗚嗚,老爸啊,沒人管我,隻能被人欺負啊……可憐的莫莫被人欺負啊,嗚嗚嗚……”

    “好了好了,別哭了!”他挫敗地歎口氣,“我現在要迴家,你先跟我迴去再說。”

    “真的?”她立馬停止哭泣。

    “就知道你是裝模作樣。”他揚起嘴角輕笑,騰出一隻手刮刮她的鼻子。“又哭又笑,黃狗撒尿。”

    “是嗎?”她聳聳鼻子,不以為意。“我就知道菩薩會保佑我,果然派你來保護我。方哲,你真是個好人,大大的好人,莫莫我遇上你,真是三生有幸,你對我的大恩大德,莫莫我沒齒難忘——”

    “stop!”他聽得一個頭兩個大,“真羅嗦,哪來那麽多廢話。”

    她掩住小嘴,偷偷地笑。

    *   *   *   *   *

    車子在一棟小洋樓前停下,莫莫驚訝地瞪大眼睛。

    太漂亮了!

    兩層的小樓,白色的牆藍色的頂,前麵一方修剪得整整齊齊的草坪,四周圍著白色的柵欄。大門旁邊立著兩根雕刻的羅馬柱,就像童話裏的宮殿一般。

    客廳寬敞明亮,在燈光的照耀下顯得氣派非凡,地麵鋪著淺色的高檔地毯,頭頂一盞晶瑩剔透的大吊燈,複古的旋轉樓梯直上二樓。

    她站在厚重的木門旁邊,猶豫著要不要進去。灰舊的衣裳、破爛的球鞋,臉上也因為奔跑而沾上灰塵,頭發更像雞窩一樣亂糟糟,跟這個美輪美奐的地方格格不入。

    這一刻,她就像醜小鴨,誤入王子的城堡……

    “進來啊。”方哲一把將她拉進客廳,“沒關係,這房子我一個人住。”

    “你一個人住?”

    “嗯。”他調皮地眨眨左眼。

    她輕輕笑出聲來,一霎那間的猶豫和自慚形穢全被拋在腦後。

    “我——”話音未落,肚子不合時宜地“咕咕”叫起來,她的臉一下子紅透。

    方哲忍住笑,拉著她走進廚房,從冰箱裏挑了一些食物,放到微波爐裏加熱後遞給她。然後大大咧咧地反坐在椅子上,趴在靠背上盯著她看,眼睛都不眨一下。

    “有什麽好看的?”莫莫被看得不好意思,停下筷子瞪著他。

    “左撇子。”他撇撇嘴。

    “哦,你說我用左手吃飯?”她驕傲地抬起下巴,“左撇子才聰明呢,右腦發達。”

    “是啊,聰明得包掉了都不知道。”他聳聳肩,搖頭歎息一聲,“還有你的吃相,嘖嘖,非洲難民一樣。”

    她舉著雞骨頭猛啃,對他的話置若罔聞,吃得臉上全是油漬,沒一點女孩子的形象。吃飽喝足之後,開始發問。

    “你做什麽的?”

    “呃……無業遊民。”方哲隨口迴答。剛畢業沒工作,當然可以稱為無業遊民。

    “那——房子車子都是你的嗎?”

    “嗯。”

    “你很有錢?你家裏很有錢?” 她興奮地睜大眼睛。

    “這個——”他歪著頭想,“怎麽才能算有錢呢?”

    “我給你參考一下。”她吞了一口口水,“比如,你那輛車子,有沒有超過五萬?”

    “不止。”

    “十萬?”

    “不止。”

    “十五萬?”聲音有些顫抖。

    “不止啦!”

    “二、二十萬?”聲音變得高亢。

    “哎,不要亂猜了。”他淡淡地瞟他一眼,“反正比你想象的要多。”

    莫莫激動得差點背過氣去。天哪,這個方哲到底是什麽人,開的車子都這麽貴,看樣子,這棟漂亮的小樓房更值錢!

    他不是人,他是一根閃閃發光的金條哇!

    一定要死死抓住這根金條,賴都要賴在這兒……以後就在這棟房子裏生活,吃香的喝辣的,快樂似神仙,再找個機會把老爸接過來,再也不怕那些討債的人追來啦……

    看她半張著嘴,明顯陷入幻想中,方哲伸出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

    “哦!”她迴過神來,趕緊擦擦嘴邊的口水,起身收拾碗筷。“我吃完了。”

    吃飽喝足之後,莫莫將碗送進廚房,發現洗碗池裏居然堆了一池子的碗筷。愣了好一會兒,隻好捋起衣袖將碗筷洗幹淨。

    “笨女人!”門口探進一個腦袋,“你到底睡不睡啊?在廚房劈裏啪啦搞什麽呢!”

    “幫你洗碗啊……”她忍著沒加上“懶蟲”兩個字。

    方哲斜了她一眼,不耐煩地拉著她上樓走進一個房間,丟給她一件衣服、一套清潔用品,再將她推進浴室,“碰”地關上門。

    就這樣?

    莫莫瞪著浴室一頭霧水。牆上這些按鈕是做什麽用的?水龍頭怎麽打開?有沒有熱水?有的話在哪一邊?那邊的浴缸可以用嗎……伸手擰開一個龍頭——

    “嘩嘩!”涼水從頭淋到腳,她驚叫一聲,趕緊擰緊龍頭,又將外麵的濕衣服脫掉。

    “喂,”門突然被打開,伸進一個腦袋,“我忘了告訴你怎麽開熱水。”

    羞死了!她一把扯下大毛巾裹住身子,臉像火燒一樣燙。天哪,居然讓他看見自己隻穿著內衣內褲的樣子,以後怎麽做人啊……

    方哲嗤笑一聲,徑直走過去。

    “你幹嘛?!”她慌慌張張蹲到牆角,戒備地盯著他。

    “這是熱水,想泡澡就到浴缸裏。”他臉不紅心不跳,一一示範給她看,直到她紅著臉點頭,才慢悠悠地折迴門口,又迴頭上下打量她一番。“豆芽菜,不感興趣。”撇撇嘴,走出去將門關上。

    豆芽菜?莫莫氣惱地站起身,衝著門做了個鬼臉。

    *   *   *   *   *

    第二天一早,莫莫起床梳洗一番,就下樓坐到客廳等方哲,直到十點,才見他晃晃悠悠地走下樓梯。

    “吃早餐嗎?”她站起身,“我給你弄點麵包。”

    “不吃。”他懶懶地立在她麵前,盯住她。

    昨晚見她髒兮兮的一身狼狽,沒想到洗幹淨之後,露出秀氣的眉眼、微翹的小鼻頭、紅潤潤的小嘴,一張小臉倒是清秀可人。他的t恤穿在她身上,像道袍一樣空空蕩蕩,小麥色的修長雙腿露在外麵,清純中隱隱透著一抹誘惑。

    嗯,比起俱樂部那個假清純妹妹要順眼多了。雖然身材幹癟得像豆芽,容貌也算不得上上之姿,可就是瞅著舒心。忍不住伸手扶著下巴,盯著她看了又看……

    莫莫好奇地睜大眼睛與他對視。這根金條長得還不賴嘛,個子高高、濃眉大眼、鼻梁高挺。她認識的所有男性同學朋友,立即、全部齊刷刷被比下去——

    嗯嗯,這就是書上所說的“氣質”吧。隻是這根有氣質的金條,為什麽盯著她看個不停?早上洗臉了呀,又沒沾上髒東西,幹嘛一副研究化學實驗的模樣。

    “你看什麽?”她惱火地扯了扯腦後的毛辮子。

    “幾歲了?”他扯了扯嘴角。

    “十七。”

    “這麽小,不用讀書嗎?”

    “什麽小啊,你以為我是盲流?”她很不服氣,“我還在讀書呢,現在放暑假嘛,出來玩玩,誰知道會碰上那些人。”

    “我還真以為你是盲流,”他撇撇嘴,“昨晚那樣子,像從垃圾堆裏扒出來的。喂,上去把衣服換了,我們先上街逛逛,再去吃飯。”

    “啊?”

    “笨女人!”他無奈地翻個白眼,“上街給你買衣服啊,你不是說你的包丟了嗎?沒衣服穿難道光著身子?”又上下打量她一番,小聲嘀咕,“光著身子也不好看。”

    “哎,你——”看起來年紀輕輕的,說話卻這麽露骨,她可還是未成年的祖國花朵呢!

    “快點上去啊!”他不耐煩地催促。

    莫莫裹緊身上的衣服,一步一挪地走上樓梯,還不忘迴頭鄙視地橫他幾眼,惹得他哈哈大笑,靠在樓梯欄杆旁直不起腰來。

    笑什麽笑!

    要不是看在救了她一命的份上,拳頭早就招唿上去了。嘴裏嘀嘀咕咕念著,她跑進房間把門“碰”地關上,走進浴室一看,傻眼了。衣服都是濕的,怎麽換?呆呆地站了半晌,隻好折迴走廊上。

    “我衣服都濕了。”期期艾艾地開口。

    “笨女人!”方哲沒好氣地上樓,一個一個房間仔細翻找,折騰了半天,終於翻出一件t恤和一條運動褲遞給她。

    換好衣服,還沒走出浴室,莫莫已經被長長的褲腳絆了好幾下。

    “哈哈,哈哈哈——”他毫不客氣地嘲笑。

    這副樣子,就像小孩偷了大人的衣服穿,t恤下擺遮到了膝蓋,袖子長長,像唱大戲一般,褲子也鬆鬆垮垮地像要掉下來。

    “笑什麽。”她費力地將袖子卷起來。

    “將就一下吧,誰叫你那麽矮,連我初中時的衣服都穿不了。”他敲了她的頭一下,蹲下去幫她把褲腳卷起來。

    “誰叫你長那麽高?”等他站起來,莫莫墊起腳尖,沮喪的發現自己隻能勉強與他的肩膀平齊。唉,他平常都吃些什麽……“哎,你多大?”

    “二十。”

    “讀幾年級?”

    “關你什麽事?”頓了頓,他一臉不耐地站起身。“你查戶口啊?”

    “不是。”她笑嘻嘻地揪揪毛辮子,“你救了我一命,我總得知道救命恩人的基本情況吧。原來你隻比我大三歲,裝那麽成熟幹什麽?你在讀大學嗎?什麽學校?讀的什麽專業?大學裏好玩嗎?其實你人蠻好的,這麽年輕有為、這麽英俊瀟灑,啊啊,又這麽有錢,將來一定是了不起的人物,到時候我來找你——”

    “說完了沒有?”他嘴角抽了抽,隻想拿針線把她的嘴縫上。小小年紀,廢話還真多!

    “完了。”她垮下臉。

    “完了就走吧。”他很自然地拉起她的手,往門外走。

    她閉上嘴巴,努力跟上他的步子,心裏沒來由地湧起一股甜絲絲的味道。

    *   *   *   *   *

    兩人開著車在市區繞了幾大圈,七拐八拐,終於找到一個服裝批發市場。望著鬧哄哄的環境,方哲渾身直打哆嗦。

    “這、這兒?!”

    “這兒便宜嘛!”莫莫不在意地扯了扯毛辮子,“你要不想去就在車裏等我。呃……不好意思,能不能借點錢給我?兩百就夠了。”錢包裏隻有一百多塊,如果買了衣服,生活費又沒著落了。

    他撇撇嘴,掏出皮夾子,摸出兩張紙幣遞給她。

    “不用還了。”

    她吃驚地張大嘴巴。這人還真是有錢得很,兩張老人頭呢,就這樣送人了?

    “你說的哦,”趕緊將錢揣進口袋,“可不要反悔,就算你要我還,我現在也沒錢還你。這樣好了,以後再還給你怎麽樣?喔,你要不要利息?利息不能太高,再說啦,就這麽兩百塊錢,利息能有多少,幹脆不要——”

    “不用還就是不用還!”他頭痛地捂住耳朵,“快去買衣服,我在這兒等你。”

    她興高采烈地跑進市場。方哲無聊地等了一會兒,還不見她的人影,索性將座椅放下,聽著輕音樂、翹著腳唿唿大睡……

    一個小時後,莫莫提著幾個塑料袋,滿頭大汗地從人群中鑽出來。

    “你瞧我買的衣服!”獻寶一樣拿給他看,“多漂亮啊,我殺價殺得老板都要哭了,你知道多少錢嗎?隻要二十呢!還有這條褲子……這條裙子……喔喔,還有這一套……”

    他沉默地開著車,對她的唧唧喳喳充耳不聞。

    天啊,世上怎麽會有這種羅嗦的女人!小小年紀就這麽多話,如果到了更年期,豈不是跟唐僧一樣,嘮叨得讓人想掐死她!不由得想起孫悟空的話——

    這個家夥沒事就長篇大論婆婆媽媽唧唧歪歪,就好像整天有一隻蒼蠅,嗡……對不起,不是一隻,是一堆蒼蠅圍著你呀,嗡……嗡……嗡……

    “喂!”終於忍不住咬牙打斷她的話,“接下來你準備怎麽辦?”

    “呃——”她眨眨眼,小臉蛋一垮。“我得找份工作,要不然,一定會餓死……”委屈地扁著嘴,偷偷用餘光瞄了他幾眼。

    快說啊!就說,一個女孩子家,孤零零地多可憐,住到我的房子裏好了,有飯吃有地方睡,不用頂著大太陽辛苦工作——

    “去我朋友那兒上班吧。”

    短短九個字,粉碎了她的翩翩暢想。

    “哦。”這下她是真的垮下臉來。唉,帥氣的金條哇,難道這麽快就要飛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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