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月丙申日,清晨。


    太陽還沒有完全升起,僅在天邊淺淺掛上了一絲魚肚白。


    本就嗬氣成冰的長安,在這‘夜班’時分更冷了。


    皇宮外,公候朝臣皆聚集在宮門前,將雙手互相藏在衣袖之中,微微打著寒顫。


    與往日上朝時不同,宮門前沒有了互相交談的聲音,所有人都低著頭,如木雕般等候在宮門外。


    而讓他們如此靜默的罪魁禍首,正列隊把守著皇宮的圍牆。


    饒是百般記恨,縱是萬般憤怒,他們身上的黑甲赤袍,以及屹立在宮牆之上的巨弩,都足以讓任何不滿者閉嘴。


    長安,北軍!


    漢室軍隊目前為止,唯一一支有資格,以高祖劉邦所做《大風歌》做行軍曲的部隊!


    或許換個說法更好理解:北軍之於漢室,等於工農紅軍之於圖朝。


    絕對忠誠的部隊!


    用後世的話就是——根正苗紅。


    公候大臣就這樣在宮外等了半個多時辰,宮牆上才穿來嚎叫聲:“卯時到,開宮門。”


    話音未落,一位老宦官來到宮門外,仰頭對宮牆上的北軍將士道:“陛下口諭:北軍將士撤下宮牆,留常日之守卒即可~”


    聞言,一名頭戴高羽銅盔的將官從拱牆上走下,略一拱手,便沉聲道:“可有虎符為證?”


    老太監趕忙從懷中取出半塊玉製虎符。


    那將軍恭敬接過,仔細與自己身上的半塊銅符比對查驗,才將虎符奉還:“末將謹遵陛下禦旨!”


    老太監笑嗬嗬的點點頭,走向宮門外,心中不忘吐槽:“陛下果然沒說錯,此僚就是個死腦筋···”


    老太監自劉啟為太子時,就已經進東宮侍奉劉啟了;在公眾不說位高權重,起碼大部分人都知道:他就是劉啟的嘴。


    方才劉啟命他前去接觸宮禁,卻鄭重的將那塊高帝所築之調兵虎符交在了他手上,這讓他大為驚訝!


    嚇得跪在地上不敢領命,就聽天子劉啟嗬笑道:“中尉岑邁,那可是能跟我伸手要兵符比對的人···”


    且先不提,老太監身為劉啟親密心腹,根本不可能假傳聖旨。


    關鍵是,玉製虎符,全天下僅此一隻!


    這還比對個錘子···


    來到宮外,老太監像個機器般,邁著機械的步伐走到宮門一側,唱喏道:“卵時已到~百官入朝~”


    話音剛落,宮門外的數百朝臣便湧入皇宮內,走到未央宮正殿;解下佩劍,脫下鞋子,低頭走到殿內自己的位置。


    待等細碎的走動聲完全停止,百官到位,先前那個老宦官出現在禦座邊:“陛下駕到~跪~”


    殿內眾臣嘩啦啦跪倒一地:“臣等拜見陛下,吾皇萬福。”


    劉啟臉色不複往日般淡然,雖然看不太明顯,但微微皺起的眉頭已經很能說明問題了。


    ——喜怒不形於色的皇帝皺眉,隻能說明:他真的很生氣!


    氣到連幾十年的養氣功夫,都壓不下心頭的怒火。


    龍行虎步走到禦座前,並沒有坐下,也沒有開口,就這麽俯瞰著殿內眾臣。


    皇帝沒讓起身,大家夥兒也不敢起來,就這麽低頭跪著,等劉啟開頭。


    過了足足一炷香,禦階左側首位的丞相申屠嘉都快要暈厥,劉啟才開口道:“起來吧。”


    起來,不是平身···


    朝臣心中湧上一絲不祥的預感——昨日之事,已是讓陛下顧不得朝堂禮法了···


    申屠嘉在身旁宦官的扶持下艱難起身,顧不上酸澀的膝蓋,硬著頭皮出班,顫聲拜道:“陛下方才之語不合祖宗禮法,還請陛下自省···”


    頓時,朝中百官都將震驚的眼神灑向申屠嘉!


    讓皇帝認錯,有種!


    申屠嘉麵色嚴肅,持著芴板的手卻顫抖不止——他心中也是膽顫不已···


    但為了天下安定,他不得不這麽做!


    賭,賭天子會低頭!


    沉浮朝堂數十載,申屠嘉心裏非常清楚:今天的早朝,絕對不簡單!


    若是讓陛下抓住這個機會,一怒之下強推晁錯的削藩策,那龍顏大怒之下,朝堂隻怕無人敢反對···


    必須先出手,把陛下那股心氣打散!


    朝臣們心中則又是一番心思了:陛下到底會不會對丞相認錯?


    如果認了···


    那以後,朝堂之上,盡皆周公姬旦那般的‘忠臣’了!


    劉啟卻並沒有如朝臣意,譏笑一聲,負手長歎道:“丞相是覺得朕錯了啊···”


    聞言,申屠嘉再也站不住,突而跪倒在地:“陛下!”


    “老臣!職責所在!”


    言罷,便將頭深埋,拜倒在地。


    劉啟也不與申屠嘉多糾纏:現在的他,還沒有強行罷相的能力和勢力。


    若是再逼下去,申屠嘉一把年紀的,再出個什麽意外,那就是得不償失了···


    擺擺手:“丞相所言之事,再議。”


    見此,百官心中一沉:陛下這次,隻怕不可能低頭了···


    許多蠢蠢欲動,芴板之上密密麻麻纂刻著字,想逮個機會出班上奏的大小官吏,頓時打了退堂鼓,悄悄將芴板藏迴衣袖中,低著頭,研究其地板上的紋路。


    天子劉啟深吸一口氣,再暢快的吐出:還沒有那次早朝,讓他心情如此愉悅過!


    百官福壽,丞相跪迎!


    爽!


    坐迴禦座,剛要開口,就見幾位官吏接連出班:“陛下,臣等有奏!”


    一位禦史滿目決絕:“雲中守布嫡孫毅,囂揚跋扈,目無官府;私自囚禁上郡役卒,請陛下聖裁!”


    又一位一千石左右的佐官出班:“雲中守布嫡孫毅,殘虐成性,草芥人命;遣家奴於長安街頭殘害平民,請陛下聖裁!”


    劉啟原本愉悅的心情,被這幾人口中所言徹底驅散,複歸狂躁。


    強忍怒意,劉啟‘麵色淡然’道:“可還有劾奏?”


    “一並報來。”


    見情況不妙,那些打了退堂鼓的人心中暗鬆一口氣;已經出班的則後悔不已。


    正在他們不知該跪下請罪還是咬牙堅持時,禦座右側,公候外戚所坐之處,一道背影漸漸站起,如救世主般,重新點亮殿中幾人的膽氣。


    “魏其侯臣嬰,有奏!”


    一位錦衣華服,看上去約末三十來歲的男子來到殿中,鄭重拜道:“臣參雲中守布嫡孫毅,目無君上、無人臣禮;穢衣汙身而陛見!”


    “按律,當以大不敬論處!”


    得,罪名都給安好了。


    劉啟胸中怒火再也壓抑不住,噴湧而出,拍案怒喝:“混賬!!!”


    “爾等都要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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