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帝元年冬十二月的到來,讓雲中的氣溫降至冰點。


    走在街道上,身上的羊毛皮襖似乎對寒冷的天氣毫無作用,凍得韓睿將雙手互相藏在衣袖裏。


    走到目的地,韓睿滋溜一下鼻涕:總算找到了。


    自欒布上任為雲中郡守,韓睿就被欒布拐成了自己的親衛!


    每迴想要離去,都被欒布拿出一張欠條,提醒韓睿:想走?


    先給老子還錢!


    偏偏欠條之上程序完備,印信俱齊:元年冬十一月戊晨,張家裕子睿坐殺人,當死;將軍欒布以百金贖之,遂免。


    對欒布是否真的曾拿出這筆錢交到郡衙,韓睿持著深深的懷疑。


    老東西當初連十金都拿不出,害韓睿被他媳婦擺了一道!


    現在一下拿出百金替他贖罪?


    騙鬼去吧!


    現在整個雲中都是他說了算,哪怕真的拿出來,不也是左手倒右手?


    走進眼前的鐵匠鋪,看著一白虛壯漢正賣力的揮打的石錘,韓睿暗暗攥緊拳頭:必須趕快把‘欠’老東西的金子給還了!


    除去當初欒布沒給全的十金,以及韓睿戰後得到的賞賜十二萬錢,韓睿大概還欠欒布七十八金。


    很少嗎?


    哼哼···


    七十八金,折合成錢,那就是七十八萬錢!


    可還記得,韓睿與張家裕眾人從軍時,每天能得到的餉銀?


    三天二十錢!


    平均一天6.66錢,連七錢都不到!


    若韓睿繼續做民夫,試圖靠著軍餉還債,那他就算不吃不喝,也至少要足足三百二十年!


    老家夥這哪兒是坑他錢?


    根本就是逼韓睿簽下了賣身契!


    如此一筆巨款,韓睿若想趕快還清以脫身,就必須要有點動作了。


    前些時日再次被擱置的軸承,又出現在韓睿腦海中。


    若是能搞出來一批軸承,賣給有錢人安裝在馬車車輪上,甚至直接做個純鐵的車轍加軸承出來!


    得到的錢,興許就可以還清債務了。


    如是想著,韓睿看向眼前揮錘大漢的眼神,漸漸猥瑣起來···


    被這麽一道不怎麽‘友善’的目光盯著,老漢手中石錘再也揮不下去了,遂將其搭在石台上,迴過神,孤疑的打量著韓睿。


    韓睿發覺自己失態,剛忙整了整臉色,拱手拜道:“晚輩失禮了。”


    旬月以來,待在欒布身邊,韓睿別的東西沒學到,倒是把這時代的禮數摸了個七七八八。


    該對什麽身份的人說什麽樣的話,韓睿已是了若指掌。


    最讓韓睿吃驚的是:隻要對方年紀在六十歲以上,那哪怕對方隻是個農民伯伯,自己也要大禮參拜!


    這與韓睿的身份地位無關——哪怕是皇帝,也要對六十以上的任何非罪犯及奴隸的人先拜!


    老人怎麽迴禮?


    理論上,微微頷首即可!


    雖然實際上,不會有人這麽托大,但光是這份理論上的特權,就足夠讓韓睿驚訝了···


    要知道,皇帝拜相,丞相所能得到的最高禮遇也不過是‘對拜’之禮——皇帝持相印拜之,相接印,再拜而受命!


    這讓來自於那個‘老頭遍地躺,老太霸廣場’時代的韓睿,感覺極其不真實!


    縱是驚詫,也是不得不入鄉隨俗,心中感歎著漢朝‘以孝治天下’的執行力度,對眼前的老鐵匠深深一禮。


    老匠人看上去尚身強力壯,但鬢角的白發和飄揚的花須,依舊讓韓睿不敢怠慢,哪怕對方看上去並沒到年過花甲的地步,韓睿依然做足了禮數。


    意料之外的,老匠人並沒有如平常老頭一般誠惶誠恐,而是像本該如此般,自然地點點頭,沉聲道:“找我啥事兒?”


    韓睿趕忙從懷中掏出一小塊布帛:“在下乃郡守欒公家臣;將軍命在下來尋,是想請老大人做出這個物件···”


    老家夥把自己坑這麽慘,虎皮拉來用一用也沒啥大不了的。


    老人卻毫不掩飾眼中不屑,冷哼道:“你們這幫富家子弟,當真是不知節儉為何物!”


    在老頭看來,韓睿這瘦胳膊細腿的,怎麽可能是欒將軍的護衛?


    怕不是欒家小兒輩,拉著他的名頭出門,給自己做點玩物罷了。


    看看!


    珍貴的布帛,居然被糟蹋來做畫紙!


    皺著眉,伸出滿是炭灰的手接過韓睿手中布帛,隻微微一掃,老人麵色便鄭重起來!


    布帛之上畫著的圓形物件,幾乎每一處都標注著精準尺寸!


    最讓老人目瞪口呆的是,圖中兩個環之間的圓球,標注的尺寸居然精確到了‘寸分十而取一’的程度!


    如此精密而古怪的器件,絕對不可能是紈絝子弟的玩物!


    饒是老漢為匠四十餘載,見多識廣,也從未見過如此精密的器件。


    鄭重打量著手中布帛,老漢臉上不複輕蔑之色,鄭重迴拜道:“此物,老漢有幾處不解,不知公子可否解惑?”


    韓睿聞言,大喜過望!


    他不怕老漢看不懂,怕的是他跟之前那數十個匠人一樣,一看到圖就說自己做不出來!


    趕忙拱手道:“還請老大人試言。”


    老鐵匠指著布上畫著圓球的地方,問道:“老漢看這圖,這些鐵珠是要緊密貼合欲兩環之間?”


    見韓睿點點頭,複又問道:“若如此,兩環之間則必得有凹槽!”


    韓睿激動地點頭不止:總算有個人能看出門道了!


    “老大人可能做出來?”


    老漢看著手中圖紙,又看向韓睿:“此物可是要量產?”


    見韓睿又點點頭,老漢確定了心中猜想:此物,必是軍國重器!


    做了幾十年的鐵匠,他如何看不出此物之用?


    此物,根本就是在‘滾木運物’法上更進一步,讓被運送的物件從在平麵上運動,變成了在圓環上運動!


    固定麵從地麵變成了內環;鐵珠起到滾木的左右,而外環,就是原本承載貨物的木板!


    甚至於···讓外環做固定麵,使內環起承重木板的作用!


    “鬼斧神工啊···”


    老漢撫須長歎,對想出如此巧奪天工之物者敬佩不已。


    雖然琢磨不出,此物究竟可以用來做什麽,但創意的窗戶紙已被捅破,他的直覺告訴他,此物用處必將不小!


    懷著對想出此物之人的敬重,老匠將手中布帛遞還到韓睿手中,搖了搖頭,道:“公子贖罪,老漢技藝不精,做不出此物···”


    韓睿頓時愣住,急忙道:“老大人何出此言?”


    老鐵匠搖著頭迴道匠台前,舉起巨錘,對身後道:“公子且看。”


    聞聲,韓睿趕忙來到匠台前。


    就見老漢從一側的土坑中,取出一塊狀廢鐵,將之加熱後固定遭石台之上,奮力的用石錘揮砸下去。


    砸幾十下,用鑷子微微調整鐵塊的位置,再繼續捶打。


    如此反複,足足過去一個多時辰,老漢才停下來,將已略呈球狀的鐵塊夾起,放在一旁的水槽中淬火。


    過了許久,看著老漢慢慢將鐵塊從水槽中取出,韓睿心底拔涼···


    那塊鐵球,與其說是鐵珠,還不如說是不規則的球狀n邊體!


    上麵突出的的部分再尖銳些,都可以直接拿去做流星錘了!


    老匠用鑷子將鐵塊夾到韓睿麵前,丟在地上,道:“老漢打鐵足有四十餘年,敲打出這麽一塊堪用的鐵珠,尚需一時辰。”


    “更不說這鐵球,若要用在公子所畫之物上,非打磨至圓潤如玉不可。”


    “公子又言,鐵珠與內外二環需緊密貼合,如此,鐵環內外凹槽也許精打細磨,耗時更是隻多不少。”


    “想必公子也曾聽聞諺曰:十年磨一劍?”


    老漢搖搖頭,歎息道:“光是打磨一顆鐵珠,怕就需一熟練匠人打磨旬餘。”


    “如此一來,哪怕公子能找齊數十匠人,光以打磨鐵珠的時間算,年造此物不過三十餘件,如何量產之?”


    韓睿聽著,原本高漲的情緒沉至穀底。


    一年三十件···


    這特麽不還是奢侈品嗎!


    後世蘭博基尼出什麽限量版,也不是這麽玩兒的!


    幾十個鐵匠,包吃包住一年不說,還得支付好大一筆工錢!


    想了想,韓睿依舊不死心道:“不量產也可,做出一件就行···”


    好歹做一件出來,讓韓睿解燃眉之急吧?


    全天下獨此一隻,炒作炒作應該能賣個百金。


    老漢見韓睿如此上心,心中也為這巧奪天工之物暗感可惜。


    無奈,隻能無情的摧毀韓睿的幻想:“方才忘記問公子,鐵珠造出後,如何放入圖中二環之間的凹槽中?”


    被遺忘的難題被再次提及,韓睿心徹底涼了···


    隨意拱拱手,沮喪的低下頭,韓睿就告辭欲去。


    剛走到門口,老漢突兀的叫聲喝止了韓睿。


    “公子可曾聽聞魯班鎖?”


    韓睿聞言雙眼瞪大,悵然失言。


    魯班鎖,不正是建築所用的鬥拱結構?


    整個結構均由切割木塊拚裝組成,無一線、一釘,純靠科學的力學結構支撐其保持完整性!


    哪怕是在後世,依舊被稱為中國甚至是人類史上,最具智慧最科學的建築結構!


    二零一零年上海世博會,中國國家館所用的正是鬥拱結構!


    館頂幾千噸的重量下,鬥拱結構的承重梁亦堅如磐石!


    緩緩迴過頭:“老大人是說,以魯班鎖之理,將外環切割成塊,在鐵珠之外拚出外環?”


    老鐵匠搖頭道:“老漢不過一粗鄙匠人,做不出那般複雜之物。”


    “但老漢恩師尚在;公子若有心,不妨往之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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