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禧宮東偏殿。


    張貴人穿著一身暗色旗裝跪在蒲團上念經,她隻簡單梳了一個盤辮,頭上沒有任何首飾裝扮,身上也並未佩戴什麽裝飾,一眼看過去真的完全不像一個嬪妃。


    她今年不過二十八九,但眼角處的細紋卻是藏都藏不住了,再加上過分老氣的打扮,生生把她襯得像是老了十歲一般。


    延禧宮最好的住處自然是惠嬪的正殿,除此之外就是東配殿,住的就是這位資曆頗深的張貴人。


    張貴人與惠嬪是同年入宮的,作為康熙最早一批的嬪妃,張貴人也曾經得寵過,生下皇長女和皇四女。


    但自從皇長女與皇四女相繼夭折之後,原本有些恩寵的張貴人也逐漸沉寂下來,一心禮佛不問世事,平日除了去正殿給惠嬪請安之外幾乎可以說是足不出戶。


    她的住處平日裏也沒什麽人會來,如今都快成了佛堂了。


    平日服侍張貴人的人也不多,隻有一個貼身宮女,外加一個嬤嬤,另兩個跑腿兒的小太監。


    她這裏沒什麽油水,也沒有什麽前途,早年服侍的宮人有想法的都走了,能留下來的都是沒門路一心老實過日子的。


    一沒人手,二沒門路,三沒錢財,張貴人的消息自然不算靈通。


    但延禧宮今日鬧出了這麽大的動靜,縱然張貴人再不問世事,消息再不靈通,也聽說了一二。


    她的貼身宮女檀香一直在旁等著,等張貴人念完佛經之後才上前去,將打聽來的消息一一稟告。


    張貴人麵色不動,隻問了一句,“惠嬪娘娘現在如何了?”


    檀香跟著她久了,也練成了一副沉穩性子,沉聲道:“剛剛被人送迴來了,奴才瞧著娘娘麵色並不好呢!”


    “衛貴人如何了?”張貴人仍舊是那副不為所動的麵孔,又問道:“這都已經幾個時辰了,還沒醒嗎?”


    “沒呢!”檀香低聲道:“白日裏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出來,太醫都說傷了根本,沒個兩年怕是調理不過來了!”


    想起這位命途多舛的衛貴人,檀香也生了幾分憐憫,真是個可憐人,明明是個主子,卻過得連她這個宮女都不如。


    她麵帶疑色的問道:“主子,這衛貴人小產真的是意外嗎?惠嬪娘娘是故意的嗎?”


    “不會!”張貴人看了她一眼,搖頭道,“惠嬪要是故意的,皇上絕對容不下她。”


    他們這位皇上雖然薄情,對自己的骨肉也說不上多在意,但總有兩份為父之心。


    事情沒鬧出來,他可能也就當作不知道,但一旦鬧了出來,就不可能不管了。


    “那就奇怪了!”檀香疑惑道:“之前太醫診脈都說一切都好,怎麽可能摔了一下就小產呢?”


    “難不成真的是意外嗎?”


    “皇上金口玉言,那就是意外!”張貴人淡淡道:“至於真相如何,有那麽重要嗎?”


    她麵色微冷,語氣中也含了幾分諷刺,“這宮裏的孩子沒了這麽多,哪兒有那麽多閑功夫去事無巨細的查明白?”


    麵子上過得去不就行了!


    檀香心中歎氣,看來今日之事到底勾起了主子一些不好的迴憶,平日主子從來不會說這麽多話的。


    二人說話間,正殿倏然響起一陣又一陣的劈裏啪啦聲,然後就是若有似無的哭聲又夾雜著一兩句的寬慰聲。


    檀香皺眉,看著自己低頭不說話的主子,小聲道:“主子,惠嬪娘娘她……”


    張貴人抬手製止了她的話,麵上歎氣,“扶我過去看看吧!”


    檀香聽了這話頓時有些著急,“惠嬪娘娘這會兒隻怕正在氣頭上,主子您現在過去,萬一娘娘她……”


    萬一她把氣撒在您身上呢,檀香看著主子的眼神,默默咽下了最後一句話。


    “她不會的!”張貴人輕輕道:“皇上和太皇太後本就對她不滿,若讓人知道她這般泄憤,隻怕會更加不快,到時必然降下更重的責罰來!”


    她眼神閉了閉,下定決心道,“我與她到底相識多年,這麽多年她對我也算照顧有加,總要盡心去勸阻一番的。”


    她與惠嬪原本都隻是住在延禧宮的庶妃,說不上交情深厚,但一直以來也相安無事,有時閑來無事也能說上幾句話,遇到難事也能互相扶持一番。


    後來惠嬪生下大阿哥,被封了嬪成了一宮主位,自己卻接連夭折了兩個女兒,從此不見天顏,位居人下。


    但惠嬪得了高位之後也從未虧待過她,不管她是真心相待還是為了彰顯自己賢惠,總之她受了這恩,有機會就要迴報一二。


    惠嬪這會兒丟盡顏麵,不免失了理智,她不免要走這一趟的,不管惠嬪能否聽下去,自己也算盡心了。


    檀香聽了之後也不再勸阻,快步扶著她去了正殿。


    惠嬪這會兒已經毫無理智了,屋內一片狼藉,一地的瓷器碎片,一開始還有宮人想上前勸說一二,後來見是在不管用,幹脆有一個算一個的都跪了下來不敢說話了。


    張貴人到的時候就看見跪了滿地的人以及一地的碎渣。


    她眉心抽了抽,低聲道:“娘娘這是何苦呢?”


    惠嬪雙目赤紅,聽見這句話本能的就想發火,轉頭就看見一臉平靜的張貴人,麵色一頓,帶著幾分火氣問道:“你怎麽來了?來看本宮笑話不成?”


    張貴人不帶任何情緒的說道:“要真想看娘娘的笑話就不來這一趟了。”


    躲在屋裏偷偷笑不更好!


    她掃了掃滿地碎渣,麵色平靜道:“娘娘今日的行為若是傳出去,隻怕會讓人以為您對皇上和太皇太後的處罰不滿,隻怕倒時會更加糟糕。”


    惠嬪自然不會不知道她這樣做的後果,但人就是這樣,火氣一旦上來就什麽都顧不得了,等她現在平靜下來,不免也有些擔心。


    “愣著幹什麽,還不趕緊把這都收拾了,今日之事誰都不許出去亂說。”又看了看麵色沒有變化的張貴人,惠嬪吩咐道:“上茶!”


    本來張貴人看惠嬪聽進去了,就覺得自己可以功成身退了,聽見惠嬪留客後有些意外,但也不好駁了她的麵子,最終還是坐下了。


    惠嬪體麵了這麽多年,身邊服侍的宮女太監都超過了定額,這麽多人一起幹活,不一會兒殿內就恢複如初了。


    經過這麽一通摔摔打打,她的火氣也下去了,語氣好了不少的招待張貴人,“本宮這裏上好的龍井,嚐嚐吧!”


    不過惠嬪到底有些意難平,恨聲道:“趁著還能喝的時候多喝點兒吧,日後本宮這裏怕是見不到這樣的好東西了!”


    她丟了這般顏麵,連兒子都不許見了,日後那些勢力的人不一定怎麽奚落她呢!


    張貴人端起茶盞輕抿一口,毫不在意道:“反正對臣妾來說,喝什麽都是一樣的。”


    “這麽多年了,你倒是好性兒!”惠嬪看了她一眼,冷聲道:“你那兩個小公主沒得不明不白,你心裏就不恨嗎?”


    “恨有用嗎?”張貴人反問道:“該報的仇也報完了,現在還說這些幹什麽?”


    惠嬪陡然激動起來,“什麽叫仇報完了?我的孩子沒了,他憑什麽活著?”


    她心中痛恨,她這個當娘的想給孩子報仇有錯嗎?


    偏偏太皇太後這般苛責,同樣都是皇上的骨肉,未免也太偏心了!


    她又想起自己以後不得見到兒子,心中就憤恨難平,隻恨不能衝出去什麽都不顧的將人給捅了。


    可偏偏這樣必會連累孩子和家族,萬般無奈之下隻能忍。


    張貴人想起往事也有些歎息,“該說的我早就說過了,想來娘娘現在也聽不下去,我隻最後提醒娘娘一句,皇上和太皇太後容不下謀害皇嗣的人。”


    惠嬪冷冷道:“莫非你也覺得是本宮害了衛氏?”


    張貴人搖頭,“我心中的確有疑慮,但從來沒有懷疑過娘娘,您不會做這樣的事。”


    惠嬪不算良善之人,行事也算狠辣,但經曆過前幾年的她們都知道皇上不是好糊弄的,謀害皇嗣的事情想想就算了,誰也不會真的去做!


    “本宮當然不會做!”惠嬪冷漠的想,本就是一個死胎,她難道還要去害了不成!


    但這樣的話她當然不會說出來,不然傳出去了,所有人都會知道她今天是有意陷害佟貴妃的。


    惠嬪此時真的是恨透了衛氏,這個包衣賤婢,果然是個經不起抬舉的下賤胚子,竟然懷了個死胎!


    她自己找死也就罷了,偏還要連累她背上一個照管不力的罪名,不然她也不會冒險,想將罪名栽在佟貴妃身上。


    她心中憤恨翻湧,明明一切都計劃的天衣無縫,怎就冒出了一個淑嬪來。


    這也是個不知好歹的賤人,今日壞了她的計劃,他日定然要讓她付出代價!


    說到底,惠嬪自己也知道她平時對衛貴人多有苛責,擔心她腹中的死胎和自己扯上關係,所以才鋌而走險。


    她早就看不慣佟貴妃壓在自己頭上,本想一舉兩得,既讓衛貴人無聲無息的小產,又讓佟貴妃落下罪名,失了宮權,自己從中得利。


    這個計劃當然不算完美,可若是成功,帶來的利益也大。


    一邊是照顧皇嗣不力的罪名,一邊是能夠得到宮權的誘惑,惠嬪幾乎沒有多考慮就做了選擇。


    可惜事事不能如她所願,最終還是功敗垂成。


    可她也不想想,就算佟貴妃沒了宮權又怎樣?


    上頭還有一個溫妃呢?掌管後宮也輪不到她啊!就算計劃成功,也不過是為他人做嫁衣罷了!


    惠嬪垂眸收起恨意,事情既然已經被定為了意外,自然隻能是意外,她冷聲道:“衛氏那般低賤的出身,就算能生下阿哥,還能礙著本宮什麽不成?本宮何必多此一舉?”


    她不想讓她懷是真的,但既然懷上了,也是打算讓她生下來自己好好養著的。


    如果是個阿哥就是自己兒子的助力,就算是個公主,日後也能送去聯姻,也能有幾分好處!


    但是!惠嬪咬牙,偏偏她是個沒福氣的賤人,自己倒黴便也罷了,偏還害她到了這個地步!


    張貴人歎氣,“事已至此,娘娘就算再是不快,也還是要安撫衛貴人一番的。”


    “本宮讓人給衛氏送了兩根老人參。”惠嬪冷哼,“就是不知道她有沒有這個福氣享受了!”


    那般下賤之人,也不怕補過了頭,直接一命嗚唿!


    如果說以前惠嬪還有抬舉衛貴人爭寵的念頭,現在就是赤裸裸的厭惡了!


    就算衛貴人以後好了,她也不會再扶持她了。


    張貴人看出她的想法,默默歎氣,將想要勸說她日後善待衛貴人的話咽下去。


    罷了!想來說了她也聽不下去,自己又何必白費口舌?


    兩人相對而坐,一時間也算得上幾分和樂!


    惠嬪忽地歎息,難得帶了兩分惶恐問道:“太皇太後不準本宮見兒子,你可有什麽主意能讓她收迴旨意。”


    張貴人一愣,原來這才是惠嬪留她喝茶的原因,她隻覺得她真敢想,自己不過一個不起眼的貴人,要是有這個本事,她的女兒也不至於全都夭折了。


    她很幹脆道:“沒有!”


    惠嬪麵色不豫,恨聲道:“難道本宮日後就再也不能見到兒子了嗎?”


    “這隻不過是暫時的罷了!”張貴人歎氣,勸慰道:“大阿哥是皇上的長子,素來孝順,哪怕是為了大阿哥,皇上和太皇太後也不可能永遠不讓您見大阿哥的。”


    “本宮的兒子自然是最好的!”聽了張貴人誇張的話,惠嬪自是驕傲,“可他年幼,若是沒有本宮照看著,被人害了可怎麽是好?”


    張貴人實事求是道:“娘娘,依臣妾看,您還是照著太皇太後的吩咐做,隻要讓她老人家知道您是真心悔過了,定然不會阻礙娘娘母子團聚的!”


    惠嬪臉色難看,“本宮沒錯!”


    張貴人歎氣,“太皇太後說您有錯,那您就是有錯!”更何況你又不是真的無辜!


    她沉聲道:“娘娘入宮多年,難道還看不明白這點嗎?”


    惠嬪愣了愣,罕見的沒有反駁,反而看著手腕上的鐲子發起呆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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