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那天,喬靖南會跟著父母一起去給姐姐掃墓,陳乾也會去紀念碑坐一整天,像是懺悔,又像是訴說。


    那是事發後的第四年,喬靖南裹著衣服,帶著帽子圍巾手套,看見了坐在紀念碑前失魂落魄的陳乾,他身體早已被凍得麻木,喬靖南記得這個人,他是第四次在這裏看見他。


    喬靖南取下自己的圍巾,圍在了陳乾身上,陳乾看著麵前十七歲的少年,臉上還有未脫的稚氣,二人沒有說話隻是點了點頭。


    在轉年,喬靖南高三,又在那一天,又在那個地方見到了陳乾,這一次,喬靖南鼓足勇氣和陳乾說了話,陳乾認出這就是在去年給他圍巾的男生,二人一起在紀念碑前坐到了天黑。


    自此兩個人相識,成了忘年交。


    接下來的幾年,喬靖南去外地念大學,每個假期也會去陳乾家裏拜訪,他似乎被禁錮在一個圈裏,隻有容顏隨著歲月老去,其他的似乎完全沒有變化。


    在圖書管裏工作,他焦躁的性子逐漸沉靜下來,把自己泡在這些書裏,幾乎以每天一本書的速度飛快的閱讀著。


    倒是他的家裏基本沒有書了,他是個愛書之人,買書變成了借書,圖書館裏的書多年不變,藏書大都被他看了幾遍,什麽書在什麽位置講了什麽內容,他記得清清楚楚。


    喬靖南很遺憾,沒有見到他意氣風發的時候,他的身上似乎有種奇妙的吸引力,吸引著喬靖南。


    他的思想很前衛,很大膽,聊起一些話題時,他的眼中是有光的,侃侃而談的模樣,讓喬靖南又看到那個在講台上高談闊論的優秀教師。


    而現在,一切都是灰暗的,他的家裏有些亂,人也變得不修邊幅,胡子經常不刮,有一次,他們在街上偶然遇見,喬靖南乍眼一看,甚至以為他是個流浪漢。


    曾經照片裏儒雅高傲的陳老師和街邊的流浪漢……


    想到這裏,喬靖南紅了眼眶,他咳嗽了兩聲,轉過頭擦了擦眼淚。


    這是多大的遺憾啊,他尚且得知陳老師的事情都會這樣想,身在其中的陳老師又該怎麽想?


    隻是讓喬靖南不知道的是,在遇到他之前的時間裏,陳乾經曆過被學校的放棄,被家人的放棄,被愛人的放棄,被自己的放棄。


    他曾經在宿舍裏打開了煤氣,想要自殺,他知道這種方式隻要不及時救助,必死無疑,作為一個化學老師,他太知道怎麽死的最痛苦,怎麽死的最刻骨銘心。


    他甚至想過用煤氣罐炸了自己,但又怕傷到其他人,還是做罷,開了煤氣,等他感受到窒息感時,他哭著放棄了,關了煤氣,打開了窗子,久違的空氣,讓他覺得,好死不如賴活著。


    他像是被被抽離靈魂的行屍走肉,人沒了靈魂和死人沒什麽區別。


    直到他在紀念碑前收到了那個陌生少年的圍巾,好似世界在那一刻都變得暖了起來。他們沒有說話,似乎從那時起,陳乾的世界被什麽撕開了一道口子,一束光從那道口子裏照了進來。


    砰,兩隻酒杯碰到了一起。


    陳乾興奮地說著最近自己釣魚的成果,現在每天的生活就是吃飯睡覺上班下班,去河邊釣魚,周末就去遠一點的地方釣魚,偶爾也會騎著騎行車四處溜達,去找沒人發現的野塘。


    他的膚色比上次見麵時又深了一個度,看來是經常釣魚暴曬在太陽下的結果。陳乾會迷上釣魚,喬靖南一點都不覺得好奇,甚至覺得他應該找點興趣愛好,來打發枯燥的時間。


    看守圖書館沒有什麽不好,提前進入了養老職位,這是喬靖南為他打抱不平時,陳乾安慰他的話。


    喬靖南沒有見過他在講台上揮斥方遒,意氣風發,用自己的人格魅力影響一屆屆學生的風采,他見到的是低靡的他,是痛苦的他,是分裂的他。


    在接觸他後,喬靖南迅速被他的魅力所吸引,他博學多才,他思維活躍,見解獨到。二人做著彼此的光,相互把對方從泥沼中拽出來。


    二人也非常默契的再也不提當年的事情,日子總該往前過,再難,在苦,也總該往前看。


    喬靖南又敬了一杯酒,陳乾按住他的杯子:“小南,這杯酒我喝就好,你身體不好,不能喝太多。”


    喬靖南笑著點了點頭。陳乾似乎心裏有事情,但是和他聊的都是一些八卦,家常。


    上一次陳乾做了一堆菜,叫他去喝酒,那一次他也是心裏有事情。


    陳乾一杯接著一杯,把自己灌醉了,喬靖南扶他上床,安頓好他後,自己在沙發上湊合了一晚。


    第二天一早,喬靖南醒來時,陳乾已經離開,桌上是一張謝謝款待的字條,他總是這樣,想走的時候,總是走的幹幹淨淨。


    喬靖南無奈的笑了笑,洗漱完畢後,才收拾了昨晚的殘局,洗幹淨了飯盒,準備下次去看陳乾時給他帶過去。


    喬靖南最近很忙,忙著一個土地財產糾紛案,每天跑現場,跑法院,迴律所,忙的腳不沾地。


    最近偶爾和秦頌聯係,他似乎還在忙著調查錢圖的案子。


    唐坤那邊警察暫時沒有再找他,喬靖南想,也許他們的計劃已經成功了,至少成功的拖延了時間,幸福村的夫妻倆成了唐坤時間的證人。


    即使他們在現場發現了唐坤留下的痕跡,那些微不足道的痕跡也會埋沒在他精心設計的圈套中。


    想到這裏,喬靖南又忍不住給秦頌打了個電話。


    電話響起,過了好一會,秦頌才接起電話。


    “老同學,最近怎麽樣,什麽時間有空,約個飯?”


    秦頌的聲音啞啞的,似乎剛從睡夢中醒來,喬靖南有些不敢相信的看了看時間,已經快十一點了,快吃午飯了,怎麽還在睡覺。


    秦頌這才說:“有點著涼,沒想到睡到這會了。”


    喬靖南繼續問:“最近忙嗎?發給你的郵件,你都沒看。”


    “發的什麽?”


    “有一個案件的分析,想讓你幫著看看。”


    秦頌笑著說:“這兩天又有新案子,忙的不可開交,你著急嗎,著急的話,等下我就看。”


    喬靖南忙說:“不急,不急,最近氣溫變化大,注意身體,主任叫我了,有空約。”


    喬靖南掛斷電話,懸著的心,又往肚子裏放了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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