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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著黎緒冷冰冰的麵孔,心裏稍微有點發慌,想她跟石玲情同姐妹,石玲的父母對她也差不多是父母之恩,現在她卻在如此冷靜近乎冷漠地跟我分析石家涉事的可能性和深淺度,聲音裏一點溫度都沒有,難免不叫人擔心,但又說不出什麽安慰的話。


    她猜到我在想什麽,轉過臉來苦笑,說:“看多了,也就看透了,人情冷暖生生死死什麽的,來去也就那麽點子事,眼一閉氣一咽,都會沒的。以前有段時間我老覺得我欠著石玲,老想著如果不是我,她就不會出事。但後來,漸漸就不那麽想了。事情在那裏,該出事的總是要出事,沒有誰對誰錯,更沒有誰欠誰的說法。”


    我不太能接受這個說法,對,石玲出事確實不能把賬算在她頭上,但誰欠誰這種事,總還是有的。


    但這個時候,不安慰她也就算了,哪裏還能駁她。


    她接著說:“所以,如果這次我運氣不好沒有扛過來,死掉了,你也不用覺得抱歉,不用想著是你把我叫到那裏去救代芙蓉我才死的,不用這麽想。我是個有腦子的成年人,去哪裏、做什麽、能不能去、該不該去、會不會有後果等等問題我自己都會考慮,都會權衡,不去,我不會覺得我對你有愧;去了,是我自己的選擇,跟你沒關係。以後也一樣,不管我因什麽而死,死在哪裏,哪怕是被你誤殺,你思想上也不要有任何負擔。反過來,如果你死在我前頭,哪怕是為救我而死,我也不會跟自己過不去。”


    原來扯了半天,重點在這番話。


    她說得倒是輕巧,不用覺得有愧,不要有思想負擔,聽著十分簡單,可真正事到臨頭誰能真這麽想。就好比有人失戀了,你跑去安慰他說失戀有什麽大不了的,天底下五條腿的蛤蟆難找兩條腿的男人還不遍地都是,能有什麽用?理是這麽個理,然而並不會起作用,該傷心的照舊傷心得要命,該愧疚的照舊往死裏愧疚。如果黎緒這次真沒能扛過去,我怕我這一輩子都不好過,看見抽煙的女人都會想哭。


    黎緒顯然不想再扯這些沒用的話,調轉話題問我有沒有妥當的人能安排去跟蹤石岩夫婦。


    我迴答她說已經安排老懶過去了,跟了幾天,到目前為止還沒有發現任何不對勁的地方。


    黎緒微微點了點頭,說:“是,跟蹤了也不能抱太大希望,石叔叔當了幾十年警察,很厲害的,一般人跟蹤不了。而且如果他們真跟事件有關係,小荒山的老破房子被我們闖進的那刻就肯定做好戒備,輕易不會再有動靜。石岩不是那麽容易就能露出破綻的,我認識他太久了。”


    聽她這些話,好像已經鐵板釘釘認定石岩絕對有問題,隻等著身體一好就跟他宣戰了似的。


    但就我的分析來看,未必是石岩夫婦有問題,也可能是石玲的其他親人,姑姑、阿姨、外婆、奶媽之類的,或者還有可能是更狗血的劇情,這世界太瘋狂太不靠譜,經常會發生超出想象的事,我都已經習慣了,所以在推理或者進行猜想的時候都盡量不局限自己的想象力。


    說實話我雖然隻見過石岩一麵,但他給我的印象真的挺好,很正派的人,柔和、沉靜、有風度,言談舉止裏還有種形容不出的力量,那是幾十年警察生涯中沉澱出來的內心的強大,簡直可以說是無與倫比。


    我把這些話都跟黎緒說了,黎緒笑笑,然後長歎一口氣,麵色變得死灰,眼神也悲茫,語氣沉重地吐出一個字:“蛇。”


    “蛇?”


    我一邊迷糊地念叨一邊反應過來了,她是在說那個兩條蛇纏在一根權杖上的圖案,之前有跟我提過曾在石玲家看到過。


    她說:“對,蛇。我背上那隻眼睛,遇熱水以後不是會有變化嗎?左邊角落裏有個兩條蛇交纏在一根棍子上的圖案。”


    我想跟她說根據事情的嚴重性,應該不能把兩條蛇纏著的那樣東西稱作“棍子”,有點太不當迴事了,稱作“權杖”可能更恰當一些,而且那兩條尖牙利嘴的東西,應該稱之為“蠎”吧,具體我也不是很懂,當然,眼下真不是糾結這種細枝末節的時候。


    黎緒告訴我說她小的時候,在石玲家裏看到過那個雙蛇纏杖的圖案,是刻在一塊牌位上的。


    石玲他們以前的舊家在一樓有間很小的儲藏室,就是用來放自行車或者雜物的那種柴間,小學二年級暑假裏的一天下午,她在石玲家玩,兩個人無所事事亂翻,找到一串鑰匙,就滿屋挨個鎖開過去,剩一把小的沒有用處,石玲想來想去說樓下還有間儲藏室,兩個人就拿著那把鑰匙開進了儲藏室。


    那間儲藏室裏麵堆著很多沒用的東西,最角落裏有口板箱,用老式的掛鎖鎖住,沒有鑰匙,黎緒就地找到工具把板箱後麵兩片合頁拆下,然後在一堆舊衣物下麵翻出一隻木盒子,打開,裏麵是塊牌位。


    她們那時候的知識還不能夠理解牌位到底是什麽東西,隻模糊覺得和死人有關係,所以石玲嚇壞了,差點哭出來。但黎緒沒有,她不怕,反而好奇,因為牌位的背後刻著個奇怪的圖案。


    就是她皮膚上遇熱水時浮現出來的、她謔稱為“雙蛇纏棍”的圖案,她說太特別了,不可能記錯。


    我想起那天在我家,她看清楚自己背部皮膚遇熱水之後浮現出來的這個圖案時,慘灰的臉色和暴躁的脾氣。


    黎緒說倒是牌位上最重要的名字,應該刻著“xxx之位”的那麵,她沒有多看,因為當時認的字不多,看看好像都是不認識的字,就沒注意了。


    但她還記得一處很特別的地方,就是牌位的底座不是規則形狀,而是一個有好幾個缺口的長菱形。


    她能把這點記得這麽清楚是因為當時石玲嚇壞了,想把牌位放迴原處,她奪時,被底座上鋒利的缺口邊沿劃了一下,雖然沒出血,但也挺疼。過了很多年以後,她當了記者,到一戶農家作采訪時,看見堂上供奉著過逝男主人的牌位,仔細看了幾眼,迴想起當年石玲家儲藏室裏看到的那塊,覺得它很怪,和正常牌位不一樣,但沒多想。


    然後就是前陣子,在我的提醒下她發現自己皮膚上有“雙蟒纏杖”的圖,馬上意識到石家跟這些亂七八糟的詭異事件肯定也有關係,所以立刻迴江城跟蹤石岩夫婦。


    那天她急匆匆離開我家,就是因為這個。


    黎緒說她暗中跟了石岩他們幾天,也是什麽情況都沒發現,就迴頭做了些別的調查。


    調查她自己的過往。


    她想到之前跟我討論過的那件事,我分析出我之所以會走到今天這步幾乎全部都是被夏東屹刻意安排的,包括最初跟白亞豐認識,也是因為夏東屹雇人跟城管鬧事,我路見不平摻和了進去,自那以後一步一步走到現在這個局麵。黎緒心裏也隱隱覺得她這一生好像都在被人操縱,但怎麽都找不出內在的邏輯,所以前陣子迴江城她把自己全部的人生經曆都迴顧一遍,拜訪了所有和她成長經曆有關的人物,終於找到了原點。


    原點是夏東屹。


    黎緒也是夏東屹手裏的一顆棋子,再往前追溯,大概黎淑貞也是。


    黎緒前趟迴江城,找到了她念書那所小學當年的班主任、教導主任還有正副校長等人,其中兩個都還記得一件事情,黎緒一年級快結束那個學期,她母親跑到學校給她辦理了轉校手續,理由是搬家。可是第二個學期開學,她卻又跑到學校說不轉校了。但因為學校方麵已經接收別處轉來的學生,把黎緒的名額安排出去了,沒辦法再要她。黎淑貞很客氣地說了些給學校添麻煩之類的話,沒有半句怨言就走了,但是過了幾天,有個男人拿著當時教育局局長的一封私人信件來找校長,迫使學校方麵不得不重新接收黎緒。


    那個拿信件找校長把黎緒塞迴原來學校的男人,根據外貌上的描述,就是夏東屹無疑。


    他的樣子實在太容易讓人記住,瘦、高、錐子臉、單眼皮、神情冰冷、前麵的頭發養得很長,遮住右邊半隻眼睛,但凡跟他直接打過交道的人,都會留下深刻印象。


    黎緒說從時間上推算,黎淑貞帶著她搬家並給她辦理轉校就是在她發現石玲的父親是警察以後,她一直以為黎淑貞最後沒有辦成轉校是因為她大哭大鬧以及絕食抗議等行為促成的,完全沒有想過這裏麵還有外在的力量。她說現在迴想起黎淑貞所有的膽怯、緊張、敏感、憤怒、各種莫名其妙的神經質,等等等等突然全都能解釋通了。


    因為黎淑貞一直活在別人強行的安排和操控下,危機四伏,拚命想逃脫卻怎麽都脫不出去。


    而那個安排和操控她們母女生活的人,現在想來無疑就是夏東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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