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在下著一場大雨。


    閃閃爍爍的霓虹燈火裏,她聽到一個女生幽咽著在說話。


    桑未眠無意打擾,本想離開,但等看到她站在麵前的那個男人的時候,腳步卻沒有挪動。


    那姑娘長的很漂亮,身材也好,穿著打扮不像是那種酒場隨處可見的那種,那含淚的幽咽聲像春日裏的一隻落雨的鳥兒,任誰聽了都會軟下三分心來。


    「三哥,你……你可以做我男朋友嗎?」


    她的語氣斷斷續續的。


    她叫他三哥,大概也是他們圈子裏的。


    看她的穿著打扮,可能還是個家裏受疼愛的小姑娘,她那樣大著膽子,微微顫抖著嗓音,在無人打擾的夜裏一角,堵住他的去路,好像是賭一把一樣,問他能不能做他男朋友。


    藏匿在黑暗之後的人沒說話。


    從桑未眠這個角度看去,他像是側著頭,慢條斯理地從自己的兜裏掏出一支煙來,沉默片刻後,直到火機擰動的聲音響起,那耀眼的光芒才再次亮起。


    鍍金銀芯的手工煤油打火機在夜裏劃成一道弧光,等到那火星染上煙尾,他才在這種傲慢的沉默中緩緩開口:


    「男朋友啊——」


    他拖長嗓音。


    「玩玩的那種行嗎,我家裏安排了聯姻,隻能和別人玩玩,你介意嗎?」


    那頭鼓足勇氣的姑娘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


    最後好像是受不了他這樣直白又惡劣的不尊重。


    疾步走了。


    像是頑劣把人氣走得逞了,柱子後麵這才傳來他的低低一笑,這之後,他慢條斯理地在那兒抽完那支煙,不問風月地在那兒看漆黑春夜落的那陣雨。


    桑未眠就站在他身後那邊的拐角處。


    算起來他們好些時光沒有見了。


    美術館他把照片發給她後,他們就有了互相的聯繫方式。


    但他偶有問詢,邀請她出來玩兒。


    她也隻是簡單迴復,總是說自己忙,沒空。


    她沒敢出來和他玩過。


    這會子撞見了女孩和他表白,她心裏思緒萬千,正想著怎麽不動聲色地退出後,抽完煙的人這會子卻出來了,且和她撞了個正著。


    他顯然也是對在這兒能遇到她十分驚訝。


    但他手還插在兜裏,站在那落雨屋簷下,朝她抬抬下巴:「不是沒空?」


    他這話像是揭穿她總是拒絕他的拙劣藉口。


    但桑未眠沒有撒謊,她的確是沒空。


    周末去吃一頓飯的代價是:她需要走到工廠外麵泥濘的公交車站下等一趟從郊區開往城裏的十五分鍾一班的公交車,然後在下車踏入那日暖生香的繁華都市裏前把鞋底將將幹的泥擦掉。


    她可能會和他吃一頓高樓大廈的精緻的擺盤料理,在他的陪同下路過那林林總總的高端商店即便她隻是背了個普通的帆布包也能得到店裏銷售人員熱情的目光,但她卻也不得不在日暮降臨的時像到了十二點就會被打迴原形的灰姑娘一樣倉皇地找一個藉口隻讓他送到學校邊上,而後自己再度繞路重新坐上公交住迴郊區的那個破工廠。


    一個下午加一個晚上的時間,如果她不出去,那她或許能磨二三十個石頭,賺個兩三百。她手藝好,廠裏的熟練工都幹不過她,她在那個安全的地帶稱王稱霸,而不是來到這車水馬龍的城市裏,抬頭看到的是按千以萬作為計價的另一個世界的標準,那讓她惶恐。


    她不是撒謊,她比較過了,她隻是更適合一種安全的生活方式。


    「這是要去哪兒?」他再度問她。


    桑未眠從自己縹緲的思緒中反應過來,他才發現剛剛站得還有一點距離的顧南譯已經來到了她麵前。


    他雙手插著兜再度問她。


    「我……我去外頭……我得走了。」她反應過來,結結巴巴地迴著他。


    「沒帶傘?」他看了看她手邊,她什麽都沒有帶,就帶著她那個常見的帆布包。


    「嗯。」她看了看外麵此刻和斷了線珠子一般落下的雨。


    「搭我的吧,我順路。」


    說罷,他撐起牆角搭在那兒的傘,打開隱形按鈕,幹燥的傘麵瞬間在雨裏撐起一處避風港。


    桑未眠猶豫了一會,望了望外麵無邊漫著雨水的天,點了點頭。


    她走到他的傘下。


    她總是那樣錯誤地估計他天然比她高大的體型,那使得她的每一次想要跟上的腳步都變得有些吃力。


    但後來她就能跟上了,不知道是她習慣了他走路的節奏,還是因為身邊的他——悄悄地把步伐緩了下來。


    或許是因為要在同一把雨傘下躲雨,兩人因此被迫有些靠近。


    桑未眠平視過去,看見他微微繃直的下頜線,那並不像他剛剛拒絕那個女孩子一般的頑劣和不正經,反而,他的傘麵都朝她這邊傾斜而來。


    他在雨中是沉默的,好像他平日裏那些招貓逗狗的混話都被那無邊的春雨夜色吞沒了,隻剩下雨落在傘麵上發出的那種沉悶的聲音。


    桑未眠又把眼神落在自己的腳麵上。


    腳下坑坑窪窪積攢了幾個小小泥塘水,桑未眠白色的帆布鞋從那兒經過的時候,沾上泥汙。


    那讓她討厭。


    刷一雙白色的鞋需要十二分的耐心和足夠多的時間,還需要等一個多雨的臨城春天裏難等的一個陽光天,將他們高高的晾在工廠的天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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