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畢,白鶴振翅,馱著小道童消失在雲端。


    燼冶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壓著,根本站不起來,他在一秒的驚愕後,便毅然決然膝行往上攀登。


    台階不知多少,得到何年何月,可成功即在眼前,他又豈可半途而廢。


    哪怕是要為此花上十年,百年的時間,他都甘之如飴,隻要,隻要能讓他再見到那人一麵……


    膝蓋刀割般刺痛,磨破的皮肉黏在衣服上,血滲出衣衫,在玉石階上留下兩道蜿蜒的血痕。


    時間久了,傷口麻木,便不再感覺到痛。


    他沒有迴頭看,隻眼望著絲毫不見盡頭的長階。


    萬籟俱寂,偶有飛鳥在眼前掠過,自由地在天際翱翔,他艷羨地看上一眼,收迴視線繼續向上行進。


    膝蓋往下衣衫被血染透,壓在身上的力量一刻比一刻沉重,到最後他不得不雙手撐地,跪伏著,一階一階地往上爬。


    漫長的時間成了剪不斷的枷鎖,他搖晃的視線中,一點又一點的紅色乍然盛放。


    滴答滴答,開在他眼前的磚石上。


    嘴裏嚐到了血腥味。


    他的口鼻滲出了血。


    燼冶彎起嘴角,隨意用袖子擦去臉上血汙。他得再快些。沒有時間了。


    四足撐地,那從未彎過的脊樑,從未拜過任何人的腦袋重重磕在台階上。上一階,彎下腰,頭點地,他一步一叩首,竭力虔心,隻為求神靈大發慈悲。


    額頭上的血順著鼻樑劃過臉頰,沾在他的白髮之上。


    他按住自己的心口,觸摸著衣服裏的那顆石頭,那人的一顰一笑浮現在他的腦海裏,隻要想著那人的模樣,他就能堅持下去了。


    天黑了又亮,亮了又黑,他仍舊沒有看到頂峰。


    他已不知重複這個動作多少遍,手足上無法癒合的傷口一刻不停地淌著溫熱的血,一點點將他的壽元抽離。


    渾渾噩噩意識將要消散之際,他聽到了翅膀扇動的聲響。


    那隻白鶴出現在他身邊,小道童眼中滿是哀憫,道:「你若是有退縮之意,隻說一聲,我即刻便可送你安然返程。」


    燼冶看他一眼,又望了望麵前的長階,搖搖頭。


    他一言不發,繼續磕著頭,往上爬。


    「一位人間帝王,竟為了一己私慾卑躬屈膝。」


    不知名的聲音竄入他腦海,嗡嗡作響。轉眼間,他膝下一空,玉階消失不見,他墜在雲端。


    眼前白霧茫茫,腳下雲海翻湧,周遭雲霧中影影綽綽似有數道龐大人影浮現,他卻如滄海一鱗,無以得見天機。


    小道童駕著白鶴陪在燼冶身邊,雙手合十沖雲霧中某個方向垂眼靜立。


    那個聲音復又響起:「你有何所求。」


    燼冶渾身上下滿是血汙,喉嚨裏似含了刀片一樣疼痛難言,聞言頃刻便忘記身體上的種種折磨,隱隱激動道:


    「我有一個所念之人,我想再見他一麵。」


    那聲音道:「已死之人墮入輪迴,如何得見。」


    小道童微微側眸,有些同情地看了眼燼冶,無聲嘆了口氣。


    燼冶沉吟片刻,唿吸顫顫:「那請……請讓我來世,再與他相逢。」


    這話一出,雲霧裏的聲音沒有再響起。


    燼冶提著心等待,許久許久之後,燼冶心口那顆石頭自行從他衣衫裏飄出,浮在空中。


    燼冶想要去抓,那顆石頭倏地落進了地下萬裏雪原之中,不見蹤影。


    「你若尋得此物,一切便如你所願。」


    聽到這話之後,燼冶原本還在為石頭被丟而傷心憤怒,下一秒便喜不自勝,應道:「好!」


    他眼前一花,便又迴到了熟悉的雪山之中。


    他有了期盼,連滿身的血都顧不得,急急在山中找了起來。


    綿延萬裏的雪山群,找一顆石頭,無異於大海撈針。


    雲端上的小道童失落地摸著身邊白鶴的腦袋,低聲道:「師尊若不想幫,打發了他就是,何必故意刁難。」


    「我見他在山中行走數年,存心變化試探,他乃淑人君子,又真心誠意,您何不成全了他?」


    雲中傳來輕輕淺笑。


    「天地萬物,各有倫常,知命而行。他乃人間君主,卻為一已死之人深陷執念,逆天而行。」


    「世事浮沉,若今日開先河,此後起滅不停,心誌不堅者自縛自困,一朝天下大亂,你我便是千古罪人。」


    雲海翻湧,一顆石頭忽地衝破雲層,帶起一道白色的霧氣漣漪。


    它飄在空中,在日照下散發著淡淡的淺紫光暈。


    「此物由你看管,待他放棄之時,便交還於他,送他離去吧。」


    紫石自下界飛來,轉眼又飛到道童手心。


    道童盯著掌心裏漂浮著的石頭,輕輕一吹,石頭慢悠悠地轉。


    他嘟噥道:「是,師尊。」


    道童收下了石頭,俯視起雲下那片白茫茫的山峰,他知道山裏此刻正有一個人在艱難地找尋著這塊東西。


    隻可惜,他註定無功而返。-


    燼冶一日又一日埋頭找著,廢寢忘食。


    他的雙腿因為跪行天階,一路受了重壓,膝間骨骼碎裂,行走困難,已成了個殘廢。他若無其事地撿起一根枯枝棍當做拐杖,似乎根本就沒把自己的腿放在心上。


    沒有人能阻擋他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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