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誰?燼冶!」


    他一拳打在燼冶嘴角,染出一片深紫淤青。


    「你是南宣的君王,你如今卻為了風霖的一個餘孽與我、與你至親的姐姐作對,你把我們兩個置於何地,你將那死去的數十萬將士置於何地!為了你的兒女私情,你連你身上的責任都忘了嗎!你是要讓那些把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的人死不瞑目嗎!」


    「你荒唐!」


    江如良狠狠推了他一把,燼冶唿吸不穩倒退幾步,陷入了無盡的沉默。


    「燼冶。」


    湘疏突然小聲喊他。


    無暇顧及身上被扯亂的衣衫,他迴過頭,去看榻上的湘疏。


    湘疏默默地與他迴視。


    隻一眼,他就知道了姐姐的想法。


    她和江如良站在一邊。


    所有人都要阿雁死。


    「給你一點時間。」湘疏說。


    江如良怒道:「湘……」


    湘疏搖搖頭打斷他,注視著自己的弟弟,道:「燼冶,阿良有句話說的沒錯。你得記得你的身份,還有你身上的責任。」


    ◇ 第36章 一梳梳到尾


    身份、責任。


    這是他從小聽到最多的話。


    他是南宣的君王,他要為他的子民謀福祉,他要捨棄自己的想法,去做對南宣有益的事。這是歷代每個君王都要盡的責任。


    他不能身為燼冶而活,他要身為君王、為南宣而活。


    他也一直是這麽履行的。


    可是如今,如今多了一個阿雁。


    僅僅一個阿雁,就打亂了他本該按部就班一成不變的生活。


    他是落入池中激起千層浪的石子,打破了水麵的平靜,擾動了水中的遊魚,魚群視它為眼中釘,如臨大敵,池中沒有能容納這顆石子的地方。


    他們要將他趕出去。


    湘疏給了他時間期限,但他拿不定主意,一日一日地拖延著。


    阿雁的身體每況愈下。


    他的眼睛開始看不清,感官也日漸遲鈍,他一天裏大部分時間都在睡覺,每次燼冶也隻能趁他睡著時去偷偷看他一眼。


    他不想在剩餘的日子裏還和他在爭吵中度過。


    阿雁偶爾會在睡夢中突兀地醒來,但他的兩眼看不清,連距他咫尺處的燼冶都看不見。


    他無知無覺地成了一個瞎子。


    他的胃口也變得很小很小,除了藥湯,便隻能吃一些清淡的米粥。


    他還記得那一日,自己就在他麵前,無聲地看著阿雁一勺一勺地咽著米,鼻腔裏溢出的血液滴在碗中,被他渾然不覺地吃下肚。


    燼冶屏住唿吸,不敢再看,倉皇逃離。


    站在院中那棵木棉樹下,他才終於敢大口唿吸,深深唿吸幾下,聲音帶了哽咽。


    手掌撐著樹幹,指甲摳著粗糙的樹皮,尖銳的稜角刺進指尖,磨出了血。


    他低垂著脖頸,又哭又笑,麵目想必很是扭曲猙獰。可不管他怎麽用痛麻痹自己,還是忍不住喉嚨裏快要溢出的嗚咽,止不住胸腔裏那顆快要撕裂的心髒。


    太醫的藥方換了一個又一個,珍貴的藥材一批又一批地進了阿雁的肚子,燼冶傾其所有死死吊著他的命,阿雁的身體還是在不可控地崩塌潰散。


    誰都說他沒救了。


    沒有多少時日了。


    他們讓他『節哀』。


    燼冶知道自己該接受現實。


    但他不想,不願,更不甘心。


    他將嫁衣送去給阿雁。


    他答應過的事情,一定會做到。


    燼冶準備著與阿雁的成親之日,他的優柔寡斷終於惹惱了江如良,江如良和湘疏說不動他,那就讓朝臣及天下萬民來說。


    南宣國人一致對外,尤其是對風霖餘孽。


    一夜之間阿雁被架上了風口浪尖。


    饒是燼冶,也不可能堵住這悠悠眾口。


    燼冶壓力倍增,忙得腳不沾地。


    也正因如此,他才沒有及時發現異樣,從而抱憾終生。


    那是一天夜裏,他正準備去看看阿雁,他已經許久沒去見過他了。可就在這時,湘疏派人來喊他過去,那天是燼冶生辰,她慣例要為他慶賀。


    之前的每一年生辰,姐姐都會為他親自下廚,姐姐是他在世唯一的親人,這一天不管發生什麽,他倆都約定好無論如何都要一起吃上一頓飯,後來這就成了習慣。他便去了。


    想著陪姐姐吃完飯,再去見阿雁。


    吃到半途,江如良來了湘疏住處。他倆因為阿雁的事情已經許久不曾說過話。以往江如良也會過來一起,他今日姍姍來遲,燼冶以為他是有事耽擱。


    可他沒想到,江如良卻是帶著滿身的血腥氣,麵無表情地將手中之物丟在地上,噹啷一聲。


    是他的佩刀念生。


    喜歡上阿雁之後,擔心嚇到他,他已鮮少再佩刀,念生一直掛在他的書房中。


    而此刻,江如良一聲不吭將它取來。


    念生鋒利的刀刃上沾滿了鮮血,那顆紫石掛穗也落在地上,裹了一層紅色的血漿。


    燼冶臉上血色倏然褪盡。


    幾乎是瞬間,他明白過來,腦海中劃過一個很可怕的設想。


    他猝然扭頭去看湘疏,湘疏垂著眸子,並沒有迴應他的視線。


    「……」


    燼冶跌跌撞撞沖了出去,他大腦一片空白,什麽都看不見,視線搖搖晃晃,眼前發黑,像是一隻提線木偶般跑到阿雁住處,剛到門外,便聽到了朱雨的哭聲,透過一層薄薄的門板傳出,飄進他的耳朵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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