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藥碗端到阿雁麵前,細心地吹涼。


    「太醫……」阿雁想到自己暈倒前嘔出的那口血,心裏打鼓,忐忑詢問道,「我怎麽了?」


    朱雨拿著碗的手一僵,勺子丁零噹啷地攪著碗裏黑乎乎的藥汁,含糊道:「沒,沒怎麽,就是……太醫說你是一時情緒激動,急火攻心,仔細調養就能好,不是什麽大毛病,你別多想。」


    阿雁聞言,鬆了口氣。


    急火攻心,沒想到有一天這樣的詞也會用在自己身上。


    他接過朱雨手中的碗,深吸一口氣,將苦澀的藥汁一飲而盡,喝完了,苦得心尖都在顫。


    暈倒前聽到的那些事,清醒了再想到還是會很難受。


    「他……來過嗎?」


    朱雨知道他在問誰,點點頭:「來的,你昏迷中藥灌不進去,是陛下親自……」


    他說到這裏又不說了,阿雁問:「親自什麽?」


    朱雨欲言又止,似乎在難為情地組織措辭,半晌才小聲說道:「用嘴餵你的。」


    阿雁微微睜大了眼睛。


    朱雨扶他躺下來,給他蓋好被子。


    阿雁呆呆地望著帳頂,呢喃道:「他不是在生我的氣嗎,我還以為……他不會再來見我。」


    朱雨沒有接這個話茬,輕輕地隔著被子拍他,哄著:「你好好吃藥,好好養身體,其他的先不用想,」他無比虔誠地說道,「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本就是一時情緒激動而已,喝幾貼藥就會好了,朱雨這話說的,倒像是在安撫命不久矣的病人。大概是他過於擔心自己了。阿雁覺得好笑的同時又很是感動,他道:「知道啦,借你吉言。」


    喝了藥,身體還是很難受,他很快又睡了過去,睡得不踏實,半夢半醒,突然睜開眼時,外頭天還沒亮,自己的床邊卻坐著一個人。


    燼冶隔簾在看他。


    不知道什麽時候來的,不知道看了他多久。


    阿雁眼睛都不捨得眨一下,以為自己在做夢,直到嗅到燼冶身上的淡香,隱隱從簾外傳來,才知道麵前場景不是虛幻。


    「哥哥……」他喊了一聲,聲如蚊蠅。


    簾外的人沒有動,也不知道有沒有聽到。


    他們就這樣隔著一道紗簾對視。


    片刻後,燼冶起身,似是要走。阿雁驚出了力氣,伸手勉強拽住了他的一根手指,他的力道很輕,燼冶很容易就能掙脫,不過他沒有,任由阿雁虛虛地牽著他。


    他停了起身的動作,又坐迴床沿。


    兩人之間還是無言沉默。


    阿雁想說什麽,卻什麽都說不出來。


    「對不起……」良久,他隻能想到這個。


    道了歉,滾燙的眼淚從眼眶溢出,順著眼尾滑落在鬢髮裏。


    「我再也不亂跑了。」


    「不要生我的氣,好嗎?」


    燼冶反握住他的手,另一隻手伸進帳中,擦去他眼尾的淚,喃聲道:「我沒有生你的氣。」


    他的手指拂過阿雁的臉頰,明明力道很輕,又像是刀子一樣,割得他血肉生疼。


    想問高樓裏的人是誰,想問你到底是不是真心喜歡我,可是話到嘴邊又咽迴去。


    怕燼冶又生氣發火,怕他什麽都不會說,更怕他的敷衍欺騙。


    在走到窮途末路之前,是不是隻能這麽將錯就錯。


    各種各樣的苦澀藥汁一天送來好幾趟,屋裏被熏得滿是難聞的藥味,阿雁雖自幼習慣了吃苦,可也耐不住這般藥當飯吃的頻率。


    他開始抗拒吃藥,嘴裏一邊說著「我已經好多了」,一邊逃避朱雨遞過來的藥碗。


    他想不通,自己都連續吃了半個多月的藥了,也沒有再吐過血,為什麽太醫還不停藥,他隻是小毛病,何至於一連吃上這麽久的藥,還大有一直讓他吃下去的架勢。


    朱雨哄著他說這些藥是在調養他的身體,是為了他好。一次兩次可以哄著他喝下,可次數多了,他就怎麽都不上當了。


    直至燼冶到來。


    他不聽朱雨的,但不得不聽燼冶的。


    知曉他不按時吃藥之後,燼冶不知是不是特意來監督他,每次都在他要吃藥的時候過來,非要看著他把藥喝下去才會離開。


    兩人自那天晚上開始就沒有在一起過夜。


    燼冶說沒有生他的氣,阿雁也道了歉,可是兩人之間的氣氛還是有些微妙的尷尬怪異。


    相對無言的沉默成了他們之間的常態。


    卡在喉嚨裏的刺並沒有隨著時間的流逝而吞咽進肚,細小的傷口感染流膿往外蔓延,成了再也無法忽視的心結。藥一直在喝。


    天氣轉暖,春風卷過,院子裏的木棉開出了花苞,阿雁某天醒來時,一夜盛放,緋紅色的花連成一片,一把巨大的紅色油紙傘在他這小院悄然生長。


    比他想像的還要漂亮。


    他站在樹下抬頭仰望,燼冶過來了,為他披上外衫。


    阿雁迴首,乖順接過他遞來的藥碗,沒有任何異議地全部飲下。再苦澀難聞,日復一日地喝,也終於習慣了這個味道,如今連眉頭都不會皺了。


    「還要喝多久?」他問。


    「等你身體好了。」


    我已經好了。很想反駁,又深知反駁無用,這句話咬在齒間碾磨許久,還是沒能說出來。


    可能是成天被迫灌下的藥汁,可能是明明和燼冶站在一起,卻越來越遠的距離,可能是喉嚨裏的那根刺已經快要將他殺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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