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紀因藍微一挑眉:


    「兔子怎麽了?」


    「這事我其實也不好說,但是你的話倒也沒什麽,我今天跟你說了,你聽個響,你別告訴別人就行。」


    許冠嘆了口氣,迴憶道:


    「許最小時候……嘶,他那會兒上沒上小學?記不清了,反正挺小的時候,養過一隻兔子。那是我倆爺爺帶我倆去公園玩,他用零花錢玩套圈套到的。不是什麽好兔子,就是最普通的那種紅眼睛大白兔。他喜歡這種玩意,毛茸茸熱乎乎的,反正都套到了,爺爺還給買了兔糧什麽的,就拎著籠子迴家了。


    「我爸媽其實不喜歡動物,看見那兔子的時候挺不樂意的,爭了半天說要送走,但我爺爺覺得孩子喜歡,就要給他留下。反正那天吵了一晚上,許最也特想要,抱著籠子不撒手,我爸媽看他這樣,最後還是把那兔子留下了。


    「我媽不想養兔子,說是覺得小孩沒個常性,養個小動物就新鮮個兩三天,到後麵覺得沒意思了吃喝拉撒還得她來操心。但許最一點沒給她添麻煩,他可喜歡那兔子了,每天照顧它比照顧自己還認真,養得嘴可刁了,胡蘿蔔都不吃,每天吃的都是油麥菜,我看著都累。那兔子被他養得可金貴,一身大白毛油光水滑,胖乎乎的。一點不怕人,特親人,尤其喜歡黏著許最。


    「這兔子具體養了多久,我也忘記了,反正後來,我爺爺迴老家去了,沒過多久,許最有天放學迴家,發現兔子沒了。」


    許冠現在迴憶起來那天,腦中畫麵還依舊清晰,盡管當時他還那麽小。


    他當時還沒上學,一整天都待在家裏,自然知道那隻兔子的去向。


    但他不敢說。


    他隻看許最如往常一樣迴到房間,對著空空的牆角愣了很久的神——那原本是放置兔籠的地方。


    許冠就一直蹲在旁邊看著他,他看他一臉焦急地去抓媽媽的圍裙,問她自己的兔子去哪了。


    那天家裏還有別的親戚,人挺多,很熱鬧,配合著媽媽七嘴八舌地編故事糊弄他。


    許冠在許最臉上看見了濃濃的失落。


    他有好幾次想開口,但看著家裏那些大人,又默默閉上了嘴。


    後來,媽媽做好了晚飯端上桌,因為今天人多,所以晚餐很豐盛,擺在桌子中央最顯眼的是一個白色的大盤子。


    許最還在因為兔子的失蹤而難過,大人們半哄半抱地把他弄到桌邊,可能是為了哄他,大伯從白盤子裏夾了一塊肉放在許最碗裏。


    大人們夾的菜是一定要吃的,許最低頭吃了一口,在這過程中,桌上的大人都在看他。


    等一塊肉被他咽下肚,大伯笑眯眯地問:


    「小最,這肉好不好吃?」


    許最不知道他為什麽這麽問。


    他隻點點頭,說了句「好吃」。


    這話說完,桌上的大人突然都笑了。


    他們笑得很開心,但許最有點茫然,他隻抬眼看著那些大人,不知道他們因為什麽這麽高興。


    故事講到這裏,紀因藍大概已經能猜到故事的結局了。


    他臉色沉了下去。


    「那盤子裏的肉就是許最養的那隻兔子,我媽早就嫌那兔子礙事,那天大伯過來,又說小孩養這些東西容易玩物喪誌,最後幾個人一合計,反正兔子也沒處送,索性趁許最不在燉了得了。


    「他們沒打算告訴他,但我心裏難受,所以晚上悄悄跟他說了。他聽完懵了很久,大半夜去廁所吐得昏天黑地,膽汁都快吐出來了。」


    許冠說到這,心裏也難受。


    他嘆了口氣,再開口時,聲音低了很多:


    「許最本來就內向,從那之後,就更不愛說話了,以前還是團打了會叫的棉花,後來連叫都不叫了。總之,兔子在他那算是禁區,從那時候開始,他就再也不喜歡小動物、也再不碰和兔子有關的東西了。」


    第46章 046:抗爭


    如果要把紀因藍的童年用一個詞來概括, 那就是「野蠻生長」。


    他的家庭裏沒有「父親」和「母親」的角色,更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親戚長輩。他的生活裏隻有姐姐,而姐姐的包容和尊重為他的成長提供了最大程度的自由, 這種自由也順理成章地塑造出一個無拘無束、張揚恣意的他。他從來沒直麵過那些令無數人痛苦的原生家庭問題,對於一些電視劇和社交平台的熱帖上刻畫的「極品親戚」, 更是知之甚少。


    很多時候他無法共情這類事件中的苦主, 因為他壓根對這些事沒有概念,很多時候都是看看笑笑或者嘆口氣就拋之腦後。


    這是他第一次切身感受到那些被文字和語言輕飄飄帶過的打擊和痛苦, 這遠比他想像中要難受得多, 一時甚至覺得連空氣中都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苦澀。


    這次,那些放在小說裏都離譜的劇情就發生在自己身邊,主角是自己熟悉的人,而他親眼看見了、也感受到了這種「壓迫」帶給小孩的後果。


    其實紀因藍一直不是很理解, 世界上為什麽會有許最這樣的人。


    比起「不愛說話」, 紀因藍覺得他更像是「不會說話」。情緒穩定得有點過分,就像許冠說的,他就像是一團棉花, 無論別人怎樣對他, 都不會在他心裏激起太大波瀾。他永遠是淡淡的,就像一潭幽深的湖。


    他不會拒絕別人, 如果實在想逃避某件事, 隻會以不計代價的方式來達到目的——就像開學典禮那次, 為了不上台發言,他在零下的天氣嚼完了一杯純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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