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副將大清早跑來騷擾別人家知縣, 我不該來看看麽,」謝淩安輕輕揚唇一笑, 俯首貼近肩上的溫熱, 耳鬢廝磨著,一字一頓道, 「我來帶你迴家。」


    肩上的力道稍稍鬆了些, 嚴翊川起身, 定定地凝望著謝淩安的眼睛,嘴角露出一個慘澹的笑,帶著些逾矩的歉意。


    迴家,好陌生的詞。


    他的家在哪兒呢?北境?西疆?還是宋宅?


    一陣疲憊之感湧上心頭,他不想再去思考這些亂七八糟的問題。或許, 答案本身就沒有那麽重要。


    「迴家吧。」嚴翊川輕聲道。


    嚴翊川解下驚弦霜騅的繩扣,見謝淩安牽來一匹有些瘦削的黑馬,一看便是早上匆忙出門隨手牽的。他微微一皺眉,詢問道:「它自己認路麽?」


    謝淩安抬眸, 緩緩道:「應當認得。」


    下一瞬,馬鞭在空中舞動, 傳來長長的一聲嘶鳴, 那匹小黑馬躥了出去, 直奔向西疆的方向。


    謝淩安微微一愣,旋即明白過來, 眼角微微彎成了月牙,靠過來軟聲道:「我腰疼, 中郎可願讓我靠一靠?」


    嚴翊川垂眸望著他,心裏為這一份體諒暖了暖,言簡意賅:「上馬。」


    謝淩安微微抿唇輕笑,翻身上馬,下一瞬便被嚴翊川寬大的袍子裹住,乖順地俯在懷裏。兩人緊緊相依,不知是誰靠著誰。


    紅日高懸,清風拂麵。兩人一路奔著灑滿金輝的地方而去,沒有說話。噠噠的馬蹄聲在身下鏗鏘有力,嚴翊川雙手緊束著韁繩,抱了滿懷。他輕輕倚在謝淩安的身上,謝淩安飛舞的長髮撫過他的側臉。淺草漸漸迷了他的眼,天光一色間他似乎什麽也想不起來,隻覺得懷裏有滿滿當當的溫熱的感覺,真好。


    刺史府書房廊下,黑皂鴿撲騰著翅膀躍起,迎著夕陽遠去。


    陸保坤輕輕拍了拍手上留下的泥點,望著天空中的黑影遠去成了一個小點。他剛一迴頭,便看見一個黑色的鬥篷悄然立在身後。鬥篷下的一雙眼似有劍光般銳利有神,卻在四目相接時霎時消散,化作溫和明媚的盈盈笑眼。


    陸保坤動作微微一頓,旋即伸手做了一個「請」的動作,帶著來人悄然進了書房。


    到了屋內,陸保坤方開口道:「沒成想王公公這樣快便來了,陸某失敬。」


    黑色鬥篷下一個又細又尖的聲音淺笑:「陸大人傳喚,咱家自然是一刻也不敢耽擱。不知陸大人此番托人傳話讓咱家來是為了......?」


    陸保坤神情恭敬,推了剛泡好的龍井:「公公用茶。勞煩公公來這一趟是為了出兵邊丘的事,想必肅親王對此也是格外上心。隻是在下愚鈍,不知曉肅親王接下來是作何打算,還請公公教我,讓我也好做安排。」


    王公公抿了一口茶,微微一挑眉:「哦?王爺自有王爺的安排,咱家倒是很想先聽聽陸大人是怎麽打算的?」


    陸保坤端茶的手微微頓了頓,旋即壓低聲音笑道:「我一個小小的邊陲刺史,哪懂戰場這些腥風血雨?但有一點我知道,若這戰勝了,對咱們王爺可是極大的威脅。」


    王公公低頭飲茶,看不出表情:「說來聽聽?」


    「一來,這開疆拓土非等閑之功,睿親王一旦拿下了邊丘,迴宮對肅親王就會是最大的威脅,連太子都未必比得上。二來,大都督鬱鴻辛兩年前就攪合進這件事裏,若他此刻再度帶兵出戰,再為西疆立下大功,那這西疆便又成了他鬱鴻辛一人的西疆。王公公,這麽一來,咱們這兩年為了抹去他在西疆的威信下的這麽多功夫,王爺操的這麽多心,就全都白費了!三來,待攻下邊丘,誰來做邊丘的刺史?誰來做邊丘的將軍?還有西疆的官職,太子心眼那樣多,定會安插自己的人手進來。到那時候,肅親王想要掌控西疆,就更難了!「


    王公公放下茶杯,抬眸凝望著陸保坤:「大人的意思,是邊丘這戰不能打?」


    陸保坤緩緩道:「不是不能打,是不能贏。」


    王公公心裏明鏡似的,卻仍追問:「如何讓他們不贏?」


    陸保坤頷首道:「全聽王爺吩咐。」


    王公公心下暗笑,陸保坤打得好算盤,這是將燙手山芋全扔給了肅親王。王公公啟口道:「若陸大人真是這般計劃的,那便不需再費心了。邊丘是一定要滅的,大局上的棋,王爺不會動。」


    王公公觀察著陸保坤的臉色,繼續道:「至於睿親王和大都督,未必就真有大人方才說的這般討得到好。此役關乎西疆存亡,睿親王畢竟沒有正經軍職,西疆能打仗的將軍又綽綽有餘,介時真正帶兵出征的不會是他。隻要出不了兵,立不了功,睿親王就不會對王爺有威脅。當然,不讓睿親王出兵這事兒還需陸大人費點心思。"


    陸保坤蹙眉:「戰場策略的事,我這個做刺史的要插手很難。公公這不是難為我嗎?」


    王公公笑道:「陸大人神通廣大,自然能有辦法。再說,就算攔不住睿親王上戰場,也未必不是好事。邊丘人狡猾,戰場兇險,九死一生,說不準就有誰出了關便沒迴來呢!」


    陸保坤捋了捋鬍子,麵露難色:「這是王爺的意思?」


    王公公又端起茶,潤了潤嗓:「自然。陸大人,雖然王爺重用咱,但是咱也不能忘了誰才是王爺最大的敵人。是那宮裏嫡親的太子啊!王爺高瞻遠矚,防著西疆的睿親王,但他說到底隻是個嫡次子,不值得咱動那些欺君罔上、背主叛國的心思!你們西疆離得遠,陸大人你是不知道,如今太子咬著那河東侵地案不鬆口,擾得王爺日日憂心,王爺哪還有工夫費心他一個次子以後可能發生的事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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