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未畢鐵索猛然往後一拽,嚴嶺隻覺手臂仿佛要被生生勒斷,就要向後倒去時,忽的聽到堂前一聲:「慢著!」


    腕臂上驟然卸力,嚴嶺抬頭望向殿堂上,見謝淩安終於坐直了身子,目光閃爍,似是興致高漲:「終於啊!左郎將終於說了句能聽的人話。隻是這次看起來又有新的人要誣陷?」


    嚴嶺定一定神,接話很快:「不是誣陷,是末將的推測。末將這幾日在地牢中所思良多,若是黴糧,也有可能致使如此。末將記得前年雨季不歇,偶有糧草發黴,有的軍士吃了便會瀉肚。王爺若不信,大可去問問其他將士,北境無人不知曉。」


    「黴糧......」謝淩安喃喃思索,臉上多了一抹正色,「左郎將又緣何這般篤定?我倒覺得下毒來的更幹脆些。」


    果然是遠坐軍帳高台之人,絲毫不懂真正的糧草車馬,嚴嶺心道。若非如今性命繫於睿親王的一念之間,他絕不會如此多費口舌、甚至做他最厭棄的——為自己剖白。


    嚴嶺答道:「並不篤定,隻是末將在牢中忖度數日的猜測。王爺可知,在整個軍營的糧草中下毒需要多少毒藥,買藥、存儲、派人下藥,樁樁件件都是極浩大的工程,非我一人之力能及,又如何能夠不留下一星半點的痕跡?若想要找到真兇,王爺勢必要親自去一趟糧倉,探一探真相。」


    謝淩安聞言,禁不住朗聲笑。嚴嶺有些奇怪的看他,這才真正仔細看了眼前人的眉眼——


    盡管他不是很樂意,但他不得不承認,眼前這小子的一雙桃花眼如妖孽般生得攝人心魄,似笑非笑的,騙得人覺得眉目含情。


    下一瞬,恰撞上謝淩安的目光,嚴嶺沒有避開。但隻一瞬,他忽然覺得那神情好像不隻是玩世不恭的笑意,更像是......行家在品味鑒石?


    緊接著,謝淩安道:「好,那就依左郎將所言,明日辰時一刻你在糧倉等本王,協助本王查清真相。若背後之人真不是你,本王可以為你免罪。」


    嚴嶺和赫冉聞言皆一愣,有些不敢相信眼前人態度的驟然轉變。何況他方才出言頂撞,早已是大逆不道。


    他忽然覺得這個睿親王不對勁。


    撲通一聲,一旁的赫冉直直跪下:「王爺三思!卑職已和王爺陳述過事情原委,嚴氏與五狄勾結,調走精銳,害我大軍,罪行昭昭!怎可聽他一言便輕信小人!如若通敵叛國之輩都如此草率放過,律法何在,軍紀何在啊王爺!」


    謝淩安挑眉,那副懶倦的神情重新浮上臉龐,把手中水煙壺掉了個個兒,斜睨著赫冉:「嗯?本王在這兒,不就是軍紀麽?」


    嚴嶺蹙眉,移開了目光。


    赫冉氣得雙腿發抖。他早聽聞睿親王是個浪蕩混帳,以為此事已成定局,甚至之前都懶得讓下人特意偽造證據,誰知卻驟然生變。赫冉狠心咬咬牙,匆匆上前一步,急切地解釋道:


    「王爺!您不知這嚴嶺是怎樣心懷不軌的人,卑職說與王爺聽!王爺您可知為何這混帳的爹娘是怎麽死的?那是十二年前,他爹嚴承貪墨軍餉,將數萬黃金統統送給了赤狄族!嚴承和他婆娘林瑟被釘死在城牆上,掛在塞外的旗鬥上十日十夜不讓收屍。皇上寬厚,饒了兩個孩子的性命,卻不知留下的是這般包藏禍心的賤種!」


    謝淩安睜著搖曳邪佞的眼,斜睨著眼前人,聽得漫不經心:「嗯。」


    赫冉接著慷慨激昂地道:「王爺您今日也看到了,嚴嶺與他爹一樣頑固不化、心腸歹毒,他怎麽會不懷恨在心?更何況他爹嚴承勾結的赤狄族,就是這次嚴嶺自請去『誘敵剿滅』的啊!」


    謝淩安饒有興致地聽著赫冉的慷慨陳詞,目光有意無意地落在仍然跪在正堂中央的嚴嶺身上。嚴嶺卻始終緘口不言。謝淩安仔細瞧了瞧,直感到嚴嶺周身愈加散發著狠戾之氣,藏不住眼神中的陰鷙,似乎目光所及之處滴水成冰,叫人不寒而慄。


    「這樣啊......」謝淩安收迴目光,撈起幾案上的水煙壺,把玩了一陣,慢慢晃到赫冉麵前,笑眼盈盈地道:「那赫中郎說說,若是你與五狄暗通款曲,你會不會以身涉險、在身份暴露後還迴到北境,上趕著來被梁人殺頭?」


    赫冉隻覺那雙桃花眼中是千鈞重的逼視,瞬間汗如雨下:「我.......我.......不!是他!許是他以為我們不會處置他!是僥倖啊王爺!」


    謝淩安沒有再看他,背過身去。須臾間,一雙笑眼化作寒霜,謝淩安盯著他道:「赫冉,你忝居中郎位十餘載,眼看著小輩爬上來就要頂替你的位置,心理滋味不好受吧?」


    隻此一言,赫冉剎那間感到汗毛直立,驚恐萬分。謝淩安一針見血戳中的正是他暗藏著的齷齪心思!葉錚將軍不在,北三營便是他赫冉一手遮天。他不用動手,隻消再等兩三天熬死嚴嶺,再等葉將軍迴來一口咬定是嚴嶺通敵叛國,便死無對證,再無人威脅他的中郎地位了。


    謝淩安怎麽會猜的這樣準!


    而與赫冉同時抬眸的,還有跪在地上的嚴嶺。


    到北境短短幾個時辰,便迅速摸清了軍職脈絡與用人底細,這樣的人,絕非城府淺博的無能混帳。


    什麽樣的人才會給自己傳出那樣的爛名聲!?


    連嚴嶺自己都沒意識到,他眼裏的鄙夷之色又深了幾分。


    「王.......王爺說什麽.......卑職聽不懂........」赫冉大腦一片空白,用近乎哀求的語氣為自己辯駁。他原以為這睿親王這紈絝公子哥和十二年前宮裏派來的官吏一樣,根本不管什麽真相,隻曉得趁機從中謀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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