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在其他人還在懵懂的時候,他是最先想明白這場火是怎麽來的,他借著變異的身體在水中遊行,試圖找到罪魁禍首,或許這樣能解開他們化為怪物的詛咒。


    但他並沒有找到那一行人的蹤跡,而是在深海中撿到了一個好似是溺斃的初生的嬰兒。


    他抱著嬰兒浮出水麵,試圖將孩子送到遠處的岸上,然而海麵上似乎有一堵無形的牆擋住了他。


    過了很久,他迴頭看著村莊的方向,意識到了無法離開這個區域的事實。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嬰兒睜開了銀色的眼眸,他靜靜地看著抱著自己的人,眼角未幹的淚水化作了珍珠墜落。


    石衛想起降下一場雨的「水神娘娘」,他們有著一雙很像的眼睛。


    月華撒落之時,嬰兒的雙腿也化成了銀白色的魚尾。


    鮫人。


    石衛的腦海裏突然冒出來了這個詞語,一枚小小的鱗片被刮蹭到了他的身上,在恍惚間,那堵阻攔他的屏障突然消失不在,他能夠離開村子的那塊範圍,把孩子送到了岸上。


    石衛看著這個嬰孩,忽然清楚了一件事,如果想要解開村子的詛咒,他需要這個孩子的幫忙。


    可他並不會養孩子。


    石衛觀察了很久,最終確定了來海岸遊玩的一對年輕夫妻,他們感情很好,生活富足,而且那位夫人還為育嬰堂捐贈了一筆很大的財物,他們夫妻麵慈心善,是好人。


    他悄悄地在夜裏把孩子放在了他們的門口。


    年輕的夫妻聽到了動靜,打開門一看,見是才出生不久的嬰兒,果然動了惻隱之心,將孩子抱了迴去。


    石衛也沒有料到,那位年輕的丈夫造化那麽大,後來竟官拜丞相。


    而這孩子也從小聰慧過人。


    當他出現在七歲的白漪麵前時,白漪說:「我記得你,是你把我從水裏抱了出來。」


    於是,石衛就作為侍衛一直留在了白漪身邊。


    他用白漪的血打造了一尊水神娘娘的石像,長久的祭典儀式裏,石像被怨氣浸染,漸漸的有了「生命」。


    白漪不可能同意將白瑤牽扯到危險裏,所以他們原本的計劃是,太子會帶著極具誘惑力的石像迴到宮中,石像自然會引誘宮裏的那位貴人迴到雲霧村。


    然而中途出了差錯,石像先一步被喚醒,以至於一船的人都流落到了雲霧村。


    但石衛期望的場麵還是來臨了。


    她迴到了這裏,至於她是為了用自己的性命來交換唯一的孩子,還是為了別的原因,她不說,自然也沒人知道,但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隻有她死在了這裏,所有因怨氣化作怪物而迴歸的死人們,才能真正的得到安息。


    也許是因為今夜水流的洶湧澎湃,才讓石衛想起了這麽多年來的種種。


    他抬起手,能看到自己手背上的藍色鱗片在漸漸消散,他與這裏的人一樣,執念散去的那一刻,他才能夠真正的恢復人類的軀體,然後再作為人類的魂魄重新被陰曹地府接納,放下一切投胎轉世。


    「公子……」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站在屋頂上的男人垂下了眼眸,見到的是抱著一根柱子漂浮在水裏的姑娘。


    林海棠不敢放手,渾身濕透,臉上水跡也不知道是淚水還是海水,她哽咽著說:「你能不能救救我?」


    石衛:「……」


    之前為了不讓她搗亂,所以他把她打暈放在了屋子裏。


    漲水之前,他去叫小雀上船,順便帶上了那個沉迷於研究農活的公子,結果把這個毫無存在感的姑娘給忘了。


    林海棠想到了自己相依為命的弟弟,她抿了抿唇,說道:「公子會把我丟失的珠花物歸原主,可見公子是好人,如公子這般好的人,一定不會見死不救,是不是?」


    石衛一張臉上還是神色冷淡,也就從他抓了抓頭髮的動作看來,他現在有點鬱悶。


    人在臨死之際,會看到什麽呢?


    被水流包裹的黃衣女人仿佛是聽到了海螺的聲音,提醒著她睜開眼,入目所見的,是閃爍著的光點,她恍惚間以為自己置身星空,清風明月都隻能算是下乘。


    她伸出手抓住了一顆星光,潔白無瑕的色彩,光滑圓潤的觸感,是一顆珍珠。


    周圍猶如星河的光點,都是一顆顆的白色珍珠。


    霎時間,星光被水流衝散,俶爾墜落,拖出來的殘影又像是一片片的白鱗,以一種血腥的姿態剝落而下,消失在無邊的黑暗裏。


    她被一道目光靜靜地注視著。


    那是一尊正在腐朽的石像,自它身上脫落的碎石就像是血肉,寸寸被貪婪的大海吞沒。


    明明不是活物,卻叫人看到了它正在死亡。


    失去星光的深海迅速的被黑暗吞噬,最後隻剩下了她手裏抓著的這顆珍珠。


    她手指微微用力,下意識的試圖抓住這顆星光時,它已然化作塵土一般從她的指尖消散。


    漆黑一片,唯餘壓抑的水聲。


    女人腰間佩著的海螺紅繩斷裂,緩緩沉入越發不見五指的所在。


    原來死亡便是這樣的感覺。


    她閉上眼,唇角揚起,長長的舒出了最後一口氣。


    波濤洶湧的海上,即使是再堅固的大船也變得搖搖晃晃。


    軒轅明池被一眾人從水裏救了上來,他顧不上其他,趴在船頭的護欄之上,一雙眼努力的搜尋著人影,毫無懸念,他不曾找到任何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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