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的車馬勞頓已然讓昭雲有些疲憊,她斜靠在軟塌上微微闔上了雙眼。


    突然一陣“砰砰”的敲門聲,自外傳來。


    她頓時睜開了眼,神情緊繃地看向大門。


    “何人?”她警惕地問道。


    “公主,是我啊!”鳴翠的聲音傳來。


    昭雲這才鬆了口氣,上前打開了房門。


    “公主,你怎麽如此緊張!”鳴翠放下手中盛著水的銅盆,絞幹了浸在裏麵的帕子,正欲遞給昭雲。


    “住進這客棧的商隊,是他人雇來刺殺我的殺手!”昭雲壓低聲音道。


    “噗通”一聲,鳴翠手中那剛絞好的帕子,就又落入了盆中。


    見著小丫頭瞪圓雙眼,一臉震驚的模樣,昭雲笑著安撫道“倒也不必如此緊張,”


    “那公主是如何得知的?”鳴翠緊蹙著眉頭。


    “是杏娘告知我的。”


    見鳴翠眉頭打結的樣子,昭雲無奈道“這處客棧是臨淵閣的產業,而那杏娘,也是臨淵閣的人。”


    “那公主,我們該如何是好?”鳴翠連忙上前緊握住昭雲的手。


    “現下有護衛守著,那些人倒是沒有出手的機會。”


    鳴翠一聽,瞬間鬆了口氣。可鬆懈沒多久,接下來的話又讓她的心猛地提了起來。


    “夜深人靜,當我們都有所鬆懈時,他們可能會有所行動。”


    “要不,將此事告訴宣武節度使?”


    “不可”昭雲一臉凝重道,“若是被節度使他們知曉了此事,定會加強警惕,那我們便再也沒了逃脫的機會。”


    鳴翠咬著唇角,沉默不語。


    “靜觀其變!”朱唇輕吐四字,昭雲麵上一片平靜。


    說完,就拉開門,去了白毅的廂房。


    待輕輕敲了敲門,見他打開房門,昭雲就直截了當地說“那個廂房本宮住著不舒服,想同節度使你換個房間。”


    白毅心生一絲疑惑,但還是皺著眉應下了。


    二人調換房間後,白毅端坐於塌上,吩咐著低頭待命的宋起“這裏已近關隘,今夜讓底下的人都小心謹慎點,切莫要大意。”


    宋起拱手應下,退出房門。


    剛一下樓,他就聽見客棧正廳已是喧囂一片。


    “來來來,滿上滿上!”


    “來,兄弟幹了這杯……”


    一見已圍坐在桌邊,推杯換盞,彼此稱兄道弟的將士們,宋起怒吼道“誰讓你們這麽放肆的?”


    “你誰呀你!不過是跟在節度使身後的一條狗,竟然還在我們麵前指手畫腳的!”一喝得已然有些微醺的將士,紅著臉指著宋起道。


    “你少說兩句!”另一個士兵推攘著他。


    “今日快馬加鞭地走了這麽遠,兄弟們都累了,為啥不能喝點酒緩解一下?兄弟們說是不是?”一位平日裏稍微有些聲望的將士,提高了嗓門喊道。


    “是!”其他的將士異口同聲地應著。


    “你們這麽放肆,小心大人治你們的罪!”宋起漲紅了張臉,用手指著他們怒吼。


    “你不過是比我們會拍馬屁些,才得了節度使的重用。”最先發聲的那將士,晃悠悠地從座位上站起來,曛著臉喊道。


    “我們這些在座的將士,哪個不比你跟著節度使的時間久一些?憑什麽隻有你受到了重用?現在竟還在我們麵前指手畫腳!什麽東西!”


    宋起緊握著拳頭,氣得渾身顫抖著,“你們若有什麽不服,可以去同大人說!”


    “說就說,還怕你不成!”那已醉的將士放下手中已空的酒壺,踢開了麵前的長凳,仗著酒膽大聲道。


    “你要同我說什麽?”幽幽的聲音突然在一旁響起。


    眾人一聽這,連忙站起身來向白毅行禮。


    “你要說什麽?”白毅走到那已曛的將士麵前,冷著臉居高臨下地問道。


    被這道淩厲的視線盯著,那將士的酒意瞬間已清醒了大半,連忙低下了頭。


    突然,一陣狠厲的掌風襲來,還沒反應過來,他的臉就已被煽偏至一旁。


    “誰允許你們飲酒的?”白毅黑著張臉,看著一個個低著頭的將士們,沉聲嗬斥。


    “若是行軍打仗不讓喝酒也就算了,可這隻是護送個公主,為啥還是不能喝?”一圓臉的將士壯了壯膽,小聲嘀咕著。


    “迴去了各領四十軍棍!”白毅隻幽幽丟下這一句,就轉身上了樓。


    “都怪你,剛剛為啥要慫恿我們買酒喝!這下好了,迴去還要領責罰!”那圓臉的將士埋怨道。


    “一張嘴長在你自己身上。管不住自己的嘴,竟還來責怪我慫恿,真是可笑!”


    那被白毅打了一耳光的將士,本就心中窩著一團火。現下一聽,心中的火焰燃燒的更旺了。將空了的酒壺狠狠地擲在了地上,上前就欲同他掐架。


    客棧一廂房內。


    “兄弟們,那些護送公主的將士們差點打起來了。”一獐頭鼠目的男子,扒著牆角偷偷看完這場鬧劇後,急忙迴屋告訴餘下的三人。


    “剛剛我就是去外麵,故意從我們馬車上的酒壇中舀了碗酒,再當著那幾個將士的麵喝了幾大口。沒想到,他們後來竟爭著搶著買,我還因此小賺了一筆。”一穿著白色粗綢,又瘦又高的男子摸了摸腰間的荷包,笑著道。


    “他們上當就好,那我們今晚就按計劃行事!”大刀闊斧坐在八仙桌旁的壯漢,嘿嘿冷笑。


    這壯漢一雙濃眉大眼,臉上的胡子像把鐵刷。一身褐色棉麻短打,肩膀寬厚。蜿蜒著刺青的粗壯胳膊上肌肉暴起,襯著呈古銅色的皮膚,更顯得強壯魁梧。


    “老三,你打聽清楚了沒?公主住哪個廂房?”


    獐頭鼠目的男子拍著胸脯道“我辦事請大哥放心,自是早都摸清楚了!公主住在二樓靠最裏麵的那個廂房。”


    “大哥,話說咱們之前向來是打家劫舍,劫富濟貧來著,可為啥突然會接這樣的活兒?”坐在桌旁的一瘦削少年看著那壯漢道。


    “有人找到我,給了筆豐厚的定金,讓我殺了昭雲公主。還答應事成之後給我們萬兩白銀。”


    “那大哥不怕殺了這和親公主,引起兩國爭端啊。”那瘦削少年勸道,“萬一兩國打起仗來,那可是生靈塗炭啊。”


    “你這小子!大哥先前不知這公主是去西兀和親的啊。但既已接了這單,那就隻能硬著頭皮做下去,豈能事到如今還這麽猶豫不決的。”那又瘦又高的男子訓斥著。


    “對!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這是我裴大一向奉行的規矩。豈能臨門一腳還反悔不成?”


    裴大緊握成拳。曾明瓦亮的太陽穴旁,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流露出殺意。


    廣源客棧後廚。


    “杏堂主!”掌櫃彎腰低頭,向麵前端坐的女子行禮。


    “你在這呆了多久了?”杏娘似笑非笑。


    “已在這客棧做了五年掌櫃。”他恭敬地迴答,“不知此次堂主前來,是為了何事?”


    “這事你就甭管了,做好你的掌櫃就行!”


    “在下想知道,閣主何時能將我調離此地?”


    “看你接下來的表現。”杏娘扶著椅背站起身來,“接下來,你繼續配合我,莫要露出破綻。”


    “還有,今夜可能會比較熱鬧,你仔細留意著便好。”


    “那我們需要做些什麽?”掌櫃用袖子擦了擦額頭的細汗。


    “不,我們什麽都不必做,好好看戲就行。”紅唇輕啟,便笑的花枝亂顫。


    落入山中的金烏,已然藏住了自己的餘暉。


    一旁的大廂房內。


    白毅背手立在窗邊,看著宋起道“昭雲公主可曾有四處走動?”


    “迴稟大人,公主用完晚膳後就不曾出過廂房!”


    “嗯”白毅隻簡短地應著,“今夜可要仔細著,莫要出了差錯!”


    “是!”


    白毅看向窗外。


    天色已漸漸暗沉,遠處樹影也是稀稀疏疏。有風裹挾著白日裏的熱氣,自望潮江畔而來。


    看來是有場大雨要來了……


    此時的孟津渡口,依舊是漁火閃爍。


    “手腳麻利些,快將那些匣子都抬到船上去!”身著官袍的王甫實,在岸上連聲催促那些忙碌著的士卒們。


    連著船隻的跳板,和著淩亂的腳步聲,上下起伏著。


    不遠處黑黢黢的樹林,時不時隨風而搖曳。


    一行已和夜色融為一體的黑衣人,正伏在茂密的灌木叢中。


    “動手!”奕舒一見那些匣子全被搬到了船上,就一聲令下。


    說時遲那時快,身後跟著的幾十團黑影,一時各施展著輕功,嗖地幾聲便如黑鷂般飛了出去。


    那停泊在孟津渡口的船隻,收了爪鉤在泥沙中的鐵錨,正欲駛離岸邊,船上的士卒就聽見自不遠處傳來一聲短促的唿嘯。


    都還尚未反應過來,就聽見一陣劈裏啪啦的響聲如鼓點般落在船身一側。


    驚疑慌亂中,士卒們連忙舉起手中的火把。借著搖曳著的火光細看之下,就見船身的圍欄上,赫然掛著一個個閃著冷光的鐵鉤。


    “有刺客!”一士卒剛叫出聲,就被一鋼珠擊中頭部,立馬倒地不起。


    其餘士卒皆驚慌失措著,紛紛抽出腰間的佩劍。但劍還未完全抽出,就有數十個黑衣人蹬著船板騰空而上,穩穩落在了甲板一端。


    一士卒連忙哆嗦著問“你們是何人?”


    “來取嫁妝的人!”


    話音剛落,數十個黑衣人飛身上前,與他們近身廝打起來。隻幾個迴合,船上的士卒就明顯落了下風,幾欲被逼至船身邊緣。


    有的還欲反抗,就被刀把擊中,或是被騰空幾腳,踢得趔趄著急退幾步。一時紛紛如下餃子般,從船上跌落而下,隨後以各種姿態跌入冰冷的江水中。


    “噗通~噗通~”


    此起彼伏的落水聲在四周響起。刹那間,船底周圍水花四濺。


    黑衣人正立在船櫞,居高臨下地看著在水麵上各自掙紮著的士卒們,就聽見一個洪亮的聲音自船內傳來。


    “發生何事了?如此吵吵鬧鬧,成何體統!”


    護送嫁妝的禮官王甫實,剛罵罵咧咧地從船艙內彎腰出來,就見著麵前有數十個以黑布蒙麵的黑衣人齊齊轉過頭來盯著他。


    在數十張眼睛的逼視下,他立馬咽了咽口水,將自己原先想說的話吞到腹中。噤若寒蟬時,就隻聽見此起彼伏的唿叫聲自船底傳來。


    王甫實趔趄著一步步退到船身邊緣,偷偷向下一望,見著自己的部下都在下麵鳧著水,心下大驚。


    剛用長袖拭了拭額頭冒出的冷汗,就聽見有一道冷冷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你是自己跳,還是我們幫你?”


    “不麻,不麻煩各位了。我,我自己跳就行了!”說完,就將心一橫,咬牙閉眼著從船板上一躍而下。


    奕舒見他濺了個大大的水花後,就立馬幹脆利落地進了船艙內部,56,將船駛離岸邊。


    廢了好大一番功夫,王甫實才被先前爬上岸的一個士卒,用找來的竹竿拉了上去。


    他邊抖落著自己濕漉漉的官袍,邊看向已駛遠的船尾。


    “大人,我們要不要找船去追啊!”先前拉他上岸的士卒在一旁小心問道。


    “追個屁啊!不要命了?就憑你們這三腳貓的功夫,想上去送死啊!”王甫實立馬破口大罵著,連下頜上被打濕成一綹綹的小胡子,都被氣得兀自抖動著。


    “那大人,我們該如何是好啊!”被罵的年輕士卒低著頭,小心翼翼地問道。


    “還能怎麽辦,迴去通風報信啊!”王甫實一巴掌拍在他的額頭上,怒罵著。


    那艘被奪的船,隻沿著望潮江開了半個時辰,就泊在了一蘆葦蕩中。


    蘆葦蕩的岸邊,早已有八輛板車和十來個人候在那裏。待從船上伸出跳板,搭在岸邊後,那十來個人就順著跳板,將一個個大匣子從船上往板車上搬運。


    待匣子全都搬到板車上,那艘停泊著的船隻又順著江水往前行,直到望潮江的盡頭才靠岸停了下來。


    戌時已過,淇水縣四處就已是一片靜寂,唯有時不時的犬吠從遠處傳來。


    原先還熱鬧著的客棧,也漸漸安靜下來。唯有時不時的絮語,零零碎碎的從透著燭光的窗欞上飄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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