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落在雲啟國東南麵,背朝浠水河的臨淵閣,正被籠罩在月明星稀的夜幕之下。四周都陷入了沉寂,唯有時不時的犬吠從遠處的屋舍中隱隱約約傳來。


    麵朝浠水畔的最高一層閣內,正透著微弱的光亮。


    蘇子暮倚靠著軒窗旁的軟塌,借著一旁桌案上搖曳著的燭火,看著從禦書房拿迴來的那一疊書信。


    本應靜寂如死水的心,卻微微泛起了波瀾。


    一封封斑駁發黃的信拿在手中,蘇子暮遲疑了很久。這些信有的是蕭將軍寫給先皇崇文的,有的則是崇文的迴信。


    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蘇子暮有些害怕信中的真相。但猶豫再三,他還是顫著手拆開了一封蕭將軍寫給崇文的奏疏。


    楷體小字躍然於發黃的紙上,穆熙辭心中不禁感慨萬千。細看之下,隻見信上寫著:


    臣本為渝州觀察使,頗擅武藝。感皇帝有慧眼識人之能,提拔吾為左右翼前鋒營統領。


    數月前,北溯國派兵進攻雲啟淮河以西,戍邊將領屢屢戰敗,城中甚是惶恐不安。


    戍守將領黃人謙製固禦之計。北溯遣諜至黃人謙營壘勸降,黃人謙拒之。


    城中商販都心懷不滿,黃人謙擔心他們亡逸逃走,籍置於寺院之中,遣兵守之,給他們日食,令他們製造守城的器械。因此北溯最終也不能偵查城中虛實。


    而後,梅雨之季已至。據戍邊將士信中傳報,北溯在蘄州渦口搭建浮橋,欲從浮橋過淮河,進雲啟邊界無士卒守衛之地。


    今夏長時間下雨,淮水泛濫,黃人謙借水軍三千,欲毀斷北溯在蘄州搭建的浮橋。


    於是黃人謙率水軍駕上小船,帶火種和弓箭,射北溯幾天幾夜建造的浮橋。可所建浮橋全被熊熊大火焚燒殆盡。北溯打敗,死傷不計其數。


    北溯因此懷恨在心,固又派數萬大軍日前至蘄州邊界。而蘄州僅有五千士卒。


    臣雖不才,僅為左右翼前鋒營統領,但深感皇帝恩澤,念邊關危急。故主動請纓,援淮河以北的蘄州。望陛下能夠應允!


    幾張紙俱看完後,當時的情形便一目了然。北溯國進犯雲啟蘄州,蕭將軍請求出征,與之一戰。


    蘇子暮皺了皺眉頭,又拆開了第二封蕭將軍寫給皇帝的信。


    紙上隻有簡短的幾個字:吾終不負皇命,大退敵軍,但吾國士卒也傷亡慘重,念皇恩浩蕩,願能下令追封有功的將領,撫恤戰死士卒及其家人。


    看到這,蘇子暮嘴角不由地漏出了一絲笑意。他是個好的將領,正如他記憶中的一樣。


    接著又拆開了第三封信,信上寫著:


    臣聞求木之長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遠者,必浚其泉源;思國之安者,必積其德義。源不深而豈望流之遠,根不固而何求木之長。


    德不厚而思國之治,雖在下愚,知其不可,而況於明哲乎!人君當神器之重,居域中之大,將崇極天之峻,永保無疆之休。不念居安思危,戒奢以儉,德不處其厚,情不勝其欲,斯亦伐根以求木茂,塞源而欲流長者也。


    這封信是在勸諫崇文皇帝,如果想要國家安定,就一定要厚積道德仁義,在安逸的環境中戒奢侈行節儉。


    看來,他不僅是個好的將領,更是不可多得的良臣。蘇子暮看到這,不由得緊皺眉頭。如此良臣良將,又為何會背負一世汙名?最後隻落得家破人亡的慘狀。


    起身,推開軒窗,迎麵而來的涼風陣陣,吹得浠水河麵泛起了波光,也吹散了些許他強自壓抑著的沉悶苦楚。目之所望,是群山連綿起伏的輪廓;心之所想,是那段被塵封已久的過往。


    平複良久後,拆開的第四封,是先皇崇文寫給蕭將軍的迴信。


    上麵隻落著一首簡短的詩:疾風知勁草,板蕩識誠臣。勇夫安識義,智者必懷仁。


    崇文也對蕭將軍的衷心做出了肯定,那為何後來又因會判他巫蠱之罪?蘇子暮胸中頓時如堵著塊大石般,沉悶難受。


    他的雙手微微有些顫抖,慢慢拆開了下一封信。信上所寫著:


    朕念你打敗北溯,援以蘄州,升你為軍都統製。爾後又立下碩碩戰功,故又封你為驃騎大將軍,受封安平侯。後又任你為司馬大將軍。賜予你無上榮耀。


    可朕近日一直做著一個噩夢,時常夢見朕身處寢宮之中,而愛卿你卻執著著血淋淋的長劍,站在朕的身後。你功高蓋主,讓朕甚是惶恐不安。


    看到這,蘇子暮瞳孔一震。拿著書信的手微微顫抖著。


    後又急切地繼續往下看,隻見上麵寫著:


    你若交出兵權,朕便才是真正穩居高位,安枕無憂。你已為良將,若真為賢臣,就應遵我旨意,而不是貪戀權勢,招降納叛,抗旨不遵。


    “真是欲加之罪!”蘇子暮心中憤懣。


    扣擱在桌案上的修長五指漸漸合攏,緊緊成拳。手背之上,正有青筋在隱隱跳躍。


    平複許久,蘇子暮才懷著複雜的心情才開最後一封信崇文寫給蕭將軍的信。


    這好似一封未曾寄出去的信。信封上戳著的火漆完好無損,從未拆開。信上寫著:


    寡人一直自以為英明決斷,卻聽信挑撥和讒言,多疑於你,給你冠上巫蠱的罪名。直到前不久聽聞你的死訊,北溯再次進犯。寡人才知自己真的是大錯特錯。


    寡人不僅是錯失了一位良臣良將,更是錯失了一位良師益友!吾悔不當初!


    這封信看來是永遠也寄不出去了!寡人將這些書信久藏於此。若有後人看見,定要為蕭將軍正名。可憐吾悔之晚矣!


    蘇子暮看到最後,不禁攥緊了手中的紙,將它的一角抓成一團。


    嗬!正名就可以彌補自己的過錯了嗎?一句輕描淡寫的聽信讒言就可撇清罪責嗎?


    殊不知他崇文的一句聽信讒言,給他人帶來了多的苦楚和災難!


    蘇子暮的眼睛漸漸充滿血絲,太陽穴的青筋在他如刀刻般的側臉上跳躍。他雙手握拳,重重地錘在桌案上,桌案木麵應聲瞬間四分五裂。


    黑夜變得更加濃厚了,仿佛是無邊無際的的黑墨潑灑著,月亮被烏雲遮住。但黑中,還透出一片無垠的藍,一直延伸到群山的那頭。


    群山又如同匍匐著的巨獸,隱了身形,藏匿在無邊無際的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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