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穆熙辭被洛燁請到偏殿,提出和親之事。他心中本是頗為反感,但沒有當下反對。


    得知雲啟國竟是讓昭雲公主和親。他腦海中頓時浮現出那個纖細的背影,想起那個彈奏時眉眼上盡顯悲傷的女子,不覺有種異樣的情緒湧上心頭。


    他心中所想的,就是盡自己所能,不讓她的臉龐上再浮現那種憂傷。


    於是,就沒再猶豫,答應了聯姻的請求。


    外麵開始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但穆熙辭心中卻豁然開朗,撐著油紙傘迴到了驛館。


    雨嚇得越來越大,打的常德宮屋簷上的磚瓦劈啪作響。


    “母後,為啥要讓昭雲和親到西兀?”安芷抱著常德的胳膊撒嬌道。


    “母後自是有打算的。”常德摸著安芷的臉,寵溺地說。


    “可是,母後,我喜歡穆熙辭。可不可以讓我前去和親?”


    聽聞此言,常德立馬板起臉來,嚴肅道。


    “安芷,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你還太小,太天真。像我們這種身在皇宮之人,哪有什麽喜歡可言?有的隻有算計,隻有心狠,才能在這偌大的皇宮立足。否則就會被他人左右。”


    “讓昭雲去西兀和親,不過是政治需要。母後可舍不得你千裏迢迢去西兀。等你到了可以成親的年紀,母後自會為你相看合適駙馬的。”常德看著安芷,慈愛道。


    “可是。。。”安芷還想繼續說,但看了常德一眼,癟癟嘴換了個別的話題。


    不知不覺,天色逐漸變黑。


    宮外的驛站中,穆熙辭站在窗邊俯視著底下撐著傘或穿著蓑衣,行色匆匆,在綿綿細雨中來來往往的路人,不覺心中有一絲煩悶。


    接連幾日,他都夢見了同一個麵容模糊的女子和另一個他。而他仿佛是一個看戲之人,站在一邊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看著眼前的一幕又一幕。


    夢中。那女子一身鳳冠霞帔,頭戴喜帕,端莊地坐在喜床上。在喜婆聲聲祝福中,身穿大紅色婚服的他掀開了蓋在她頭頂的喜帕,滿眼的驚豔。


    站在一旁的他努力的想看清那女子的容貌,可是卻總是隔著一層難以消散的白霧。不過,從另外一個他的表情上看,她應該是一個十分美麗的女子。


    隻見二人交頸著飲盡合巹酒,等屋內隻有二人後。灑金紅帳在他麵前落了下來,屋內紅燭泣淚,而帳中,自是一片紅浪翻滾的景象。


    畫麵一轉,在他的書房內。那看不清麵容的女子伏在桌案旁的一個茶幾上,看著一本詩書。而另一個他,坐在不遠處的桌案上,提筆寫著些什麽,還時不時的抬頭看她一眼,眼中寫滿了寵溺。而她,看到精彩之處,也會將詩句念給他聽。


    他們一定非常相愛,看著麵前這郎情妾意的場景,他不由地想著。


    不知不覺,眼前的畫麵又慢慢變了。


    隻見那女子坐在一琴後,反複的照著琴譜彈奏著。從開始的曲不成調,到能隨心所欲的彈奏,而不需要琴譜。她指頭被琴弦勒傷了,不過是用熱水泡一泡,塗點藥膏。累了不過歇一歇,再繼續。


    從她和她宮女的對話中,他得知是如此刻苦學琴是因為夢中的那個他。他喜歡音律,所以她就逼自己去學,去練,盡管她並不喜歡彈琴。她讓自己變成了那個他喜歡的樣子。


    後來,那個男子將南風琴賞給了她,雖然他在夢中看不清她的神情,但是他想,應該滿是歡喜雀躍吧。


    可是好景不長,那個他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娶了南越國的公主。新婚當晚,那邊,自是燈火通明,而這邊,他立在窗外,隻見她默默對月傷神。


    他想,她應該眼中是噙著淚水,寫滿悲傷的吧。


    隻見她合上了窗戶,隔斷了他的視線。沒過多久,就有綿綿不絕的琴聲從屋內傳出,那琴聲高亢時如同埋怨和憤怒,低奏時又嗚嗚咽咽,如泣如訴。他不覺聽得癡了,直到琴聲漸止。


    夜漸漸已深,他剛準備離去。卻見另外一個他,著大紅喜服來到她的窗外,在門外徘徊猶豫,幾欲推門進去。卻聽見屋內那女子平緩而綿長的唿吸聲從屋內傳來,在屋外駐足了片刻。自嘲著笑了笑後,轉身離去。


    隻在微涼的風中徒留下一聲沉重的歎息。


    後來,他時而是如魂魄般的在旁看客,時而竟又和那男子融為了一體,成為了那個他。


    漸漸的那個男子來女子這裏是越來越少,因為他一直都在外練兵,準備攻打雲啟國。


    因為,隻有攻打雲啟國,他才有機會能與他的皇子能爭一爭皇位。


    他有野心,他想成為雲啟國的王,他不想居於他人之下。但是,更想她做他的皇後,他想讓她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想讓她受萬民朝拜。


    後來,他帶領了十萬兵馬攻破了雲啟國的城門。當他站在雲啟國高的城牆之上時,他心中所想的隻有她。


    他知道雲啟國的皇帝和皇太後待她並不好,否則,不會讓她遠嫁到西兀。他知道,她隻是他們那些人的一粒棋子。


    所以,他讓那些人淪為了階下囚。他想讓那些人在她麵前俯首稱臣。


    可是,當他帶著滿心歡喜,策馬狂奔。一迴到西兀國時,他立馬就去見她。可是迎接他的。隻有冷眼冷語


    他那時才明白了,他錯了,且錯得離譜。


    她終究還是愛雲啟國的,即使她淪為雲啟的一枚棋子。


    他想盡辦法去彌補自己的過錯。


    將皇帝賞賜給他的新奇水果送來,她對他冷嘲熱諷。搜羅到各種女子喜歡的首飾和胭脂水粉,第一時間給她送來,她不屑一顧。


    他知道,她恨他。恨他毀了她的國,也傷了她的心。他知道,無論如何,都抹不平她對他的憎恨,痊愈不了她心中的創傷。


    她曾問他,為何要這樣。他本來是想跟她解釋,但看著她冷冷的表情,心口不一地告訴她,她隻是他的一枚棋子,一枚讓雲啟國放鬆警惕的棋子。


    看著她受傷的表情,他亦心痛不已。可是礙於臉麵,他放不下自己的身份去紆尊降貴的向她道歉。


    漸漸的,他白日來的次數越來越少,去南越公主那兒的次數是越來越多。他想借此刺激她,他想看她在乎他,吃醋的樣子。


    可是,她沒有。


    她有的隻有隱忍,隻有對他的無視。他覺得自己真的是可笑,竟被一個女子左右到這種地步。


    他控製自己不去想她,可是夜深人靜之時,他又忍不住去她的寢宮外徘徊。隻有這樣,聽著她的綿長的唿吸聲,他才會感到踏實。


    後來,南越公主茗香竟如此嬌縱,多次去挑釁於她。他曾多次警告茗香,讓她不要恃寵而驕。


    可茗香還是我行我素。次數多了,他竟發現那個他心心念念的女子竟如此倔強,硬是不肯來求他。


    其實,隻要她一句話,他就會讓茗香受到相應的懲罰,甚至趕走都行。可是,她沒有。


    那日,他在集市上發現了一隻會說話的鸚鵡。他興衝衝的去了她的浮雲宮,想將那隻鳥兒送與她作伴。


    可是沒想到,遠遠的看見她竟在求一個侍衛放她離開。聽見她說,她不想再留在這個冷冰冰的皇宮了,她想離開。


    一瞬間,他的眼中迸出怒火。他恨自己對她這麽好,她卻全然不領情。他更恨的是,她經貼身宮女的挑唆,竟然想離開他。


    他不會讓她離開他一步!除非他死!


    直到後來,她的宮女頂撞了茗香,受到了嚴懲。沒想當她竟然會為了一個宮女來求他。


    當她跪在自己麵前的時候,他心中百感交集,可是唯獨沒有他想要的快樂。他原本以為,隻要她向他低頭,他便會認為一切兩清,可以從頭再來。


    可是,他又錯了。錯的更為徹底。


    他厭惡那個宮女,因為是她挑唆她讓她離開。


    他為她打造了一個華美的鳥籠,想讓她成為一隻金絲雀。可是,沒想到,她一直向往的竟是外麵的廣闊天空。那他就折斷她的雙翼,隻想讓她留在自己身邊,盡管隻能遠遠的見她。


    他忍著心中的痛和悲哀,強忍著不去看跪在地上,已泣不成聲的她。沒想到她竟全然放下了自己的尊嚴,向他磕頭道歉。


    一聲又一聲,磕在青石地上的沉重聲響,如同敲擊在他的心上一般。他想著:是什麽讓他們走到了這步田地?在她心中,他竟然還不如一個宮女重要?


    他強忍著內心的疼痛,不去看她,不去看她鮮血淋漓的額頭,不去看被她的血所沾染的青石地。看了最後一眼,匍匐在地的她,索性轉身離去。


    隻是他斷然沒有想到,這竟是他和她最後的訣別。


    八月初八,是她的生辰。白日,他忙著處理公事。晚上,他帶著她最喜歡的醉仙居的酒菜,去跟她慶生。


    沒想到,見到的,竟會是她冷冰冰的屍體。他抱著她說了好多話,道了無數歉,可是她就是不肯睜眼看他。哀莫大於心死估摸就是這樣的吧。


    當得知她是被茗香以他的名義用毒酒毒死之時,他後悔萬分,命人將茗香打入天牢,讓她生不如死,嚐盡永不見天日的滋味。


    但是他更恨的,是他自己。他覺得自己比茗香更加可恨,恨自己太過於愚蠢,過於自負。


    他知道,她定是含恨而死的。


    他放棄了唾手可得的皇位,餘生都活在了無邊無際的自責和悔恨之中。


    他多次想死,可是他覺得他應活著,因為活著才算是對他的懲罰。他覺得,黃泉路上,她應該不想再見到他。


    雖活著,卻不過是如行屍走肉般,靠著和她僅有的一絲快樂迴憶,淒慘的度過餘生。


    他知道,這是他應得的報應。


    雖知是一場夢,可穆熙辭竟如感同身受般,醒來竟會抑製不住的心痛。在夢裏,他拚命想看清那女子的臉,可始終是蒙了一重白霧般的,那麽朦朦朧朧。


    緣聚緣散緣如水,而背負萬丈塵寰,不過為了一句,等到下一次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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