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後果真沒有食言,當日下午就派人將常嬤嬤送迴了昭雲宮。


    常嬤嬤是跟著昭雲生母陪嫁過來的,自昭雲出生時,昭雲宮就由常嬤嬤一手打理,上上下下是井井有條。


    她平時對底下的小丫鬟極為嚴厲,可是對昭雲卻總是無限的慈愛和包容。昭雲清楚地記得,那個長長的夢裏,在陪她嫁去西兀國的途中,路途遙遠沿路又人煙稀少,嬤嬤重染傷寒,沒來的及醫治就離開了人世。


    常嬤嬤剛一進門,昭雲就上前幾步攙住了她。看著穿著暗紅繡花比甲,已微微花白了頭發,麵上略顯疲憊之色的常嬤嬤,眼中不禁泛起了淚花。


    昭雲將她扶到炕上坐著後,又從鳴翠手中接了盞熱茶遞給她。


    常嬤嬤拉著昭雲的手,聲音略沙啞地說:“畢竟奴婢還算宮中的老人,皇太後並沒有過分苛待。隻是皇後一直借佛龕容易落灰將奴婢扣在常寧宮,奴婢生怕公主會和皇後起衝突,傷了和氣。公主這迴處理的很好,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啊。我的小公主果真是長大了。”


    昭雲將臉蛋埋進常嬤嬤的臂彎裏,平複情緒後,仰著小臉佯裝生氣:“我才不想做吳下阿蒙。嬤嬤,我已經長大了,您也無需像以前一樣那麽為我操心。幾天不見,看您眼底下的陰影又加重了,辛苦了幾天,您趕快歇息去吧。”


    窗外,白雪已經在開始漸漸融化,雖說比前兩日稍微冷了一點點,可是聽著雪水從屋脊上流下的聲響,嘩嘩啦啦的,竟帶著一絲歡快。


    轉眼國喪已過大半。


    先皇還在世時,昭雲是最喜歡過年的。每每要將近年末,昭雲就會拉著鳴翠趁那些宮人忙碌的時候,偷偷地溜出宮去。


    她喜歡聽街上各種挑擔賣貨郎的吆喝聲,喜歡觀察摩肩擦踵的人群中各色各樣的行人,喜歡攤販上賣的各色各樣的小玩意兒,可是如今卻沒有了那份歡欣雀躍的心情。


    因為她已知道自己接下來的命運,上天讓她迴到十四歲的那年,或許時間在不停轉動命運的齒輪時,冥冥之間就有了變數......


    在雪已經徹底消融,萬物都露出本色的時候,宮中一下子又變得熱鬧起來。


    而昭雲宮也不例外。


    宮中的小太監在抄手長廊和抱夏的橫梁上,每隔幾步都掛上了上麵用金粉漆著福字,罩著的大紅燈籠,顯得格外喜慶。


    鳴翠將常嬤嬤剪得五福窗花貼滿了窗欞,還帶領帶領小丫頭們將宮內上上下下打掃了一遍,說這樣就能掃除一年的黴運。


    昭雲在案前宣紙上落下了最後一筆,抬頭正看見鳴翠在屋外頗有氣勢的指揮小丫頭們幹活的身影,不覺翹起了嘴角。


    冷冷的風穿過案前半開的窗子,吹起案桌上筆墨還未幹涸的紙張的一角,上麵卻隻寫了一個字:等。筆走龍蛇,全然不像女子的字跡,筆意奔放,卻又體勢連綿。


    “公主的字寫的越來越好了。”


    鳴翠看見案上的字由衷誇讚,卻又不解地問:“公主是在等誰嗎?”


    昭雲沒有迴答,把手中的毛筆擱在了硯台上。


    “鳴翠,假如有一天我不再是公主,沒有了如今的身份和地位,你願意再跟著我嗎?”


    “公主去哪我就去哪”小丫頭毫不猶豫的說。“正是有了公主我才不至於餓死街頭,是公主不嫌棄我是個小乞丐,給了我一個饃饃,還帶我進宮做宮女。公主不隻是公主,更是我的救命恩人。”


    鳴翠至今還清晰的記得,那天天格外的冷,嗬氣似乎能成冰。


    她穿著一件襤褸的破洞衣,想找一個攤販要個熱乎乎的包子,因為她實在是太餓了。可是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攤主趕走。


    那時她心灰意冷,蜷縮在牆角,眼前的一切在她看來都已成了重影。她感覺自己要死了。


    正在那時,她看見有一個和她差不多年紀的小女孩站在她麵前,遞了個冒著熱氣的饃饃給她。


    她戰戰兢兢地伸出沾滿灰塵的髒手準備去接,那個小女孩卻用帕子將她手上的灰塵仔細地擦拭幹淨,還告訴她不把髒手擦幹淨,吃東西是會生病的。


    她狼吞虎咽的咽下那個有些幹巴巴的饃饃。那時覺得,麵前的女孩像是來拯救她的仙女,而饃饃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


    小女孩還問她願不願意跟她進宮做宮女,保證跟著她再也不會餓肚子。


    而那時她這才知道,麵前這個和她同齡,長得像仙女似的女孩是雲啟國的公主。


    直到後來她跟著進了宮,成了公主身邊的宮女。


    昭雲後來才知道鳴翠是被她父母賣給人販子的,而她趁那些人不注意偷偷逃了出來,想迴家卻又不能迴家。


    雖然一開始就知道鳴翠的迴答,可是當她毫不猶豫地說出。昭雲心中似乎湧入了一股熱流,感覺這個冬日已經不再那麽的寒冷。


    她們還有時間,或許事情還有迴旋的餘地。


    春節就這樣悄無聲息的到來了,宮廷內也變得熱鬧起來。


    皇帝大擺宴席,宴請王侯大臣及家眷。這樣的場合,昭雲作為一國公主,自是必須在場的。


    天還才剛剛亮,昭雲就早早地被常嬤嬤從暖和的被褥裏挖出來。迷迷糊糊地洗漱過後,被鳴翠幾個丫頭伺候著換上朝服。


    朝裙上用紅緞,下用石青行龍妝緞製成,皆正幅有襞積,裙邊為片金加青鳥刺繡。


    萬千烏絲被高高挽起,斜插一支紅瑪瑙點翠金釵。釵尾垂下細細的金色流蘇,在陽光的照射下煞是好看。


    昭雲望著銅鏡中映照出端莊典雅的女子,唇角彎起,鏡中女子的唇角也彎起同樣美好的弧度。


    上天有好生之德,讓她再活一世,她一定不會辜負上天的好意。


    等昭雲到了昭陵殿的時候,殿內已是衣香寰影,環佩叮咚。


    昭雲一踏入殿內,就有許多大臣的女眷注意到了她。她坦然地接受了各女眷的屈膝禮,並一一頷首。


    “瞧,這不是許久未見的昭雲妹妹嘛。”


    一個身著盛裝的年輕女子從一群圍著她說寒暄話的高門貴女中走出,微微抬起下巴看向入殿不久的昭雲。


    “見過安芷公主。”昭雲朝她側身行了個禮。


    安芷是如今皇太後的親生女兒,也是當朝皇帝的孿生妹妹,自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


    昭雲一直與她不大對付,前世兩人一見麵就是針尖對麥芒。


    自她重生之後,她可是第一次見到這個名義上的姐姐。


    前世,這個所謂的姐姐可沒少跟她下絆子,如今她可早已不是原的那個一點就著的她了。


    “許久未見妹妹,妹妹還真是沒有怎麽變啊。”


    安芷翹起小拇指,撚著繡花絲絹掩著嘴笑著說,仿佛想到什麽好玩的事一樣。


    說完走到昭雲的身邊,微微湊近隻用兩人聽的見得聲音說:“你是變得越來越小家子氣了啊。曾經父皇寵愛的昭雲公主,嗬,早已成為過去了喔,而如今,我才是雲啟國最尊貴的公主。”


    昭雲微微挑了挑眉說:“安芷公主你說的沒錯”。


    又微微湊到她的耳邊低聲道:“但是,你別忘了站的越高,可是摔得越慘的道理。風水輪流轉,誰也不比誰高貴。”


    “你。。。”安芷驚得後退了兩部,瞪大了那雙杏眼,仿佛是第一次認識這個妹妹似得。


    曾經的昭雲不是一激就怒的嗎?


    這時,昭雲遠遠看見了香榭裏坐著一個熟悉的身影,便不再和安芷多說,轉身便向香榭走去。


    “般若姐姐,我就知道你會來。”


    正坐在黃花椅上磕著瓜子的妙齡女子抬起頭來,看向昭雲的瓜子臉上寫滿了高興。


    她一把將手裏的瓜子扔到一旁桌案上的水晶盤裏,站起身來按著昭雲的肩膀讓她坐在了她原先坐著的黃花椅上。


    “昭雲,你受苦了。”她邊說邊抓了一大把瓜子放到了昭雲手裏。


    “我才在這皇宮呆了一會兒便受不了,而你還要與這些虛與委蛇的人天天呆在一起。”說完,便誇張的歎了口氣。


    昭雲聽完不覺忍俊不禁。今世再見這個曾經的摯友,眼睛竟有些濕潤。


    前世自她遠嫁後,她是再也沒有見般若了,如今再見,仿佛隔世。


    “你想我也不必哭啊,還是有人欺負你了?”


    瞥見昭雲濕潤的睫毛,般若有些無奈的想拿手中的帕子替她擦一擦。


    昭雲伸手接過了帕子,點了點眼角。


    “不過是很久不見你,再見仿佛做夢一般,有些感觸罷了。誰想你了?真是不害臊。”


    父皇還在世時,她易裝帶著鳴翠悄悄溜出宮遊玩,為了一隻鳳凰形狀的糖人,竟和跟她搶糖人的女孩兒爭吵了起來。


    不過再後來她路遇地痞的糾纏,般若又很巧的遇見,出言解救了她。


    從那時起,兩人早已將曾經爭搶糖人的不快忘得一幹二淨,而她這才知般若原來是於將軍的掌上明珠。


    而般若也才知眼前這個跟她爭搶糖人的漂亮小女孩原來是當朝皇帝最寵的小公主昭雲。


    宴席開始,年輕的新皇南麵高坐,左東右西,宗室之人按照品級依次而坐。左西右東,朝臣依官位攜女眷由尊至卑一字坐下。由於昭雲被封從一品,而安芷被封正一品,所以昭雲的筵席就自然而然被安排在了安芷的旁邊。


    “春韶介祉,一入新年,萬事如意。如今百廢待興,朕下令一切從簡,與民同樂。誠以福乃天下之公,非一身一家之私,隻願五穀豐登,民安樂業,邊塵永息,和氣致祥,豐年為瑞。”


    新皇新年致詞後,抬手示意身旁垂手恭候的太監。


    “賜食~“


    太監扯著喉嚨喊,迴音瞬間響遍了整個昭陵殿。


    霎那間,手捧各種裝著宴食的盛具和酒盅的宮女便魚貫而入,依次遞送到筵席之上。


    八寶型和方形、雲彩型器具映著各種瓊漿燕菜,熊掌扒牛腱,禦筆猴頭,燒尾鯉魚等名菜,看的昭雲隻想笑。


    心想這還算一切從簡呢,要是不從簡該奢靡到什麽地步去。


    一時間輕歌曼舞,絲竹之聲不絕於耳,席間觥籌交錯,王侯大臣推杯換盞,其樂融融。


    然而在昭雲看來,彼此之間不過寒暄敷衍,歌舞升平不假,確實宮中屢見不鮮的東西。


    如此場景,昭雲不覺想起了曾經讀過的一首有意思的詩。


    以奏爾時,賓之初筵,溫溫其恭。其未醉止威儀反反。曰既醉止,威嚴幡幡。舍其坐遷,屢舞仙仙。其未醉止,威嚴抑抑。曰既醉止,威嚴怭怭。是曰既醉,不知其秩。


    昭雲和對麵正看向她百無聊賴的般若相視而笑,眼神示意下,兩人舉起琉璃酒樽,將杯中葡萄酒一飲而盡。邊百無聊賴的看著歌舞,邊偶然應付幾句安芷挑釁的言語。


    宴會酒過三巡後,果真有不少朝廷大臣和王孫貴族已現酒態,幸好礙於皇帝還在場,沒鬧出什麽大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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