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朔道:「銜住它。我再帶你去窗口吹風。」


    見沈黛的兩片唇還是嚴絲合縫貼在一起,溫朔磕磕巴巴地補了一句:「聽—話—」


    沈黛張圓嘴。


    溫朔的手指伸進來,把光潔如玉的鵝卵石壓在沈黛舌頭根部的位置。


    沈黛立刻覺得噁心,腹部一抽,腸子和胃好像同時縮了一下,喉嚨發出食物倒灌食管的水流聲音,他又想吐。都是被溫朔害的!


    溫朔立刻縮手。


    因為溫朔害他犯噁心,沈黛惱怒地用尖牙咬了溫朔的手指一次。


    溫朔沉默著忍受。


    沈黛鬆開牙齒,這才讓石頭完全貼在舌頭上,他口中冰冰涼涼的,瞬間覺得沒那麽噁心了。


    溫朔的左手臂再次穿過沈黛的膝蓋下方,就要將沈黛帶離書案。


    沈黛急道:「等等——」


    含著石頭說話真不方便,好在溫朔是個明白人,幾乎立刻站著不動。


    沈黛從懷裏取出給阿娘的書信和溫朔刻的「遠山歸人」瓜蒂印。他發現信上已經沾了汙穢,心疼地用手指去撚那不大的汙點,卻隻是把紙撚毛了,他不敢再去撚,轉而用手指頭指一個方向,意思是「你往那邊去一點兒。」


    溫朔可機靈,又明白了。


    隨著溫朔挪動腳步,沈黛夠到了古琴式樣的木匣,打開木匣,把印放進去。他輕輕撥弄一下印,讓同樣輕的印和蟬殼緊貼在一起,小小的,像是兩個要好的夥伴。他蓋上琴蓋,用匣子壓住書信,做好這一切才又指了指窗戶,意思是:「好了。帶我去窗邊。」


    溫朔抱沈黛到窗邊。溫朔將一整麵牆的窗戶都依次推開。涼爽的穿堂風貫穿而入,令整間屋子的燭火閃爍,窗欞輕拍牆麵,發出刺破寂靜的「哐當哐當」聲響。


    溫朔剛想將沈黛放到細窄的檻框上,沈黛口銜醒酒石含糊不清道:「硌人!」


    溫朔抱著沈黛,默默跨上檻框,背靠窗欞。


    沈黛並腿坐在溫朔大腿上,頭枕著溫朔起伏的胸口,讓迎麵而來的夜風吹涼他滾燙的臉頰。他感覺嘴裏的鵝卵石已經沒那麽涼了,他想說話,也想吐。


    溫朔一直仰頭,不說話,看一輪清月從薄雲後慢慢鑽出來。


    沈黛別過頭,「啪嗒」一聲,吐掉嘴裏的鵝卵石,咽了口唾沫,強壓下想吐的感覺,頭輕輕撞向溫朔的胸膛,成功吸引了溫朔的注意,令他的黑眸垂下來。


    溫朔道:「等你緩過來,我去廚下,找找有沒有酸湯。如果沒有,我想應該還剩下不少米湯。你把米湯喝下去,胃就沒那麽燒了。喝完米湯,漱口,你再好好睡一覺。明日會好些,但你大概是第一次飲酒,會連著難受三四天。每個人的情況都不一樣。」


    沈黛眯眼問:「你以前是不是個大酒鬼,怎麽知道那麽多解酒的法子?」


    溫朔道:「我不飲酒。隻是看身邊人飲酒後會那麽做。」


    「你身邊總是嗡嗡嗡圍著那麽多蜜蜂和蝴蝶是吧?」沈黛眸光閃爍,「謝淵是不是個大酒桶罈子?」


    溫朔道:「很久以前他嗜酒。現在不會。」


    「你和謝淵很親近嗎?」沈黛緊緊盯住溫朔的臉,不準備放過臉上任何的表情變化,他已經知道兩柄劍尊的淵源,知道小師妹和大師兄是很純粹的關係,現在隻剩下大師兄和小師弟的關係存疑了,「我早上聽教習說,洛陽溫氏和金陵謝氏是大公雞和八腳蜈蚣,也是天生的仇敵。他們好不了一時半刻。為什麽你肯幫謝淵?謝淵又肯扶持你?」


    言下之意,你們之間肯定不清不楚啊。


    有傳言和謝淵為證!


    溫朔平靜道:「我不是溫家人。我是謝淵的師兄。謝淵把我當師兄。」短短三句話,是以平鋪直敘的方式完結了一段跌宕起伏的故事。


    為什麽不是溫家人?


    沈黛最想問這個,但話到嘴邊他又把它吞迴去。


    不知道為什麽,他有點捨不得這麽問,仿佛會牽扯出一些傷心事。


    沈黛隻是看起來像是自言自語地說:「如果是我,有那麽一個厲害的家族、厲害的父親,我肯定捨不得離家。隻有掌握足夠的力量,我才能保護想要保護的人。隻有爬得足夠高,才能撐起一片天。其他的什麽,我會選擇忍耐。」


    溫朔道:「你的想法沒錯。那是我的選擇——未必是對的,因為自私,因為膽怯,那個時候,我選擇了逃避。可我不後悔。也慶幸那個時候的我覺得自己沒有資格自我了斷。正因為罪惡深重,才不配得到解脫。」


    溫朔黑眸中映著兩輪縮小的月輪,連眼皮都不眨一下,那月占據了他的全部,沒有分一絲餘光到沈黛臉上。順著溫朔的目光,沈黛看天上那輪沒什麽意思的月亮。


    沈黛問:「你和其他人一起看過月亮嗎?」


    溫朔道:「看過。很多很多次。」


    沈黛露出獠牙,齜牙咧嘴說:「你閉上眼睛。你看月亮的時候就看不見我,更不會專心聽我說話。」


    沈如果有辦法把這個月亮換成新的,他一定會那麽做。他想讓這輪月亮是他和溫朔看過的那一輪。他不要別人看過的那一輪。沈黛憤憤地默默地想著。


    溫朔閉上眼睛,凸起的眼珠子在眼皮子底下快速轉來轉去。這表明他很不安。沈黛把臉湊近溫朔的下巴。溫朔往後一縮,微微掀開一條眼縫,從那條細縫裏把清涼的目光塞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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