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黛走到書案邊,手指把著桌沿,把下巴擱在桌上,巴巴瞧著溫朔研墨,一點也沒有替老師代勞的覺悟。沈黛瞧一眼昨夜他親手研好的墨,明明還剩好多墨汁,溫朔怎麽又自己研一缸新的?


    沈黛忍不住嘀咕一聲:「我研的墨有什麽不好嗎?這麽嫌棄。」


    溫朔抬起黑眸,奇怪地瞥一眼沈黛,想了想,斟酌著開口:「我現在研的是硃砂墨。赤紅的。用來給學子舉行『開筆禮』。」


    沈黛正欲開口問「開筆禮」是什麽,嘴才張了一半,溫朔又似乎心有所感,說:「開筆禮是書祭第一個儀式。師長以筆沾硃砂為學子在眉心點紅痣,意為硃砂開智,祝福學子眼明心明。硃砂在我們道學中也很特別。呂祖在《修真傳道論》中提到,硃砂『感太陽之器,而為眾石之首」,他認為硃砂是純陽之物,民間傳言硃砂能辟邪也源於呂祖此言。」


    行了,知道了。


    他看不清顏色才問了這麽蠢的問題。


    溫朔真是時時刻刻不忘作為老師的本分,從犄角旮旯都能扯出知識灌進學生的榆木腦袋。沈黛現在都有些可憐劉天迴把身體換迴來後的可怕遭遇了。劉天迴,這個老師,你到底有沒有福氣消瘦啊?


    溫朔研墨研了一會兒,屋外就有人輕敲門,「星君,寒食送來了。」


    嗯,有東西吃了?


    沈黛像是貓聽到了老鼠吱吱叫,立刻把頭貓起來,眼睛往外探。


    快讓他們進來!


    溫朔繼續低頭研墨,「請進。」


    幾個僕從捧著食盒魚貫而入,他們依次把九個碟子放到遠處的桌子上。溫朔抬頭,對他們點了點頭,說了句「有勞」。僕從們倒退著走出屋子。


    沈黛裝作不經意地瞥一眼溫朔。心想,人家畢竟是搖光星君,吃得肯定不比白帝城的少主差。讓我過去,瞧瞧道盟的執劍人到底吃什麽好吃的。沈黛鬼鬼祟祟靠近擺著食物的桌子。


    一看,好麽——


    一碟子粗米、一碟子細米、一碟子大米、一碟子小米、一碟子小麥、一碟子黃豆、一碟子花生、一碟子番薯、一碟子南瓜,素的就算了,還是生的!這讓人怎麽吃?


    溫朔放下墨,走到沈黛身邊,一同欣賞那些盛在精緻瓷盤裏的食物。


    沈黛見溫朔又要開口了,捂耳朵都來不及了。


    溫朔開始瘋狂灌輸:「這叫『夫子寒食』。普通寒食是指前一日煮好的食物放涼了第二日食用。但夫子寒食是生的。兩者同樣是取不生火的寓意。天迴,你知道為何書祭日不能生火嗎?」


    別再互動了,我都不想掙紮了。


    沈黛直接放棄嚐試,搖頭,「不知道。」


    溫朔道:「絕大多數的書冊以絹、帛、竹、紙為底,皆是極易燃之物。火是書卷的天敵。天下所有藏書樓在建立之初,最先考慮的是如何防火,其後才是通風和防潮。在防火一事上總有人別有心裁。比如,了了書院東院的舊書樓就叫『天一樓』。是取《河圖》中『天一生水』一句。水是火的克星,是為討個彩頭。書院是讀書的地方,書祭日,自然不能起火灶煮飯。」


    見沈黛沒有提問的欲望,溫朔補了一句:「天一生水,地六成之。西院為了和東院成對,故取藏書樓名為『地六樓』。」


    沈黛小聲嘀咕:「可為什麽偏偏是生的,就不能是普通的寒食嗎?」


    溫朔道:「夫子寒食有三個寓意。一為,五穀糧食是萬民之仰,君子當以天下人人飽腹為誌。二為,生食不能食用,學子在書祭第一日需要挨一天餓。這就很好理解了。孟子雲,天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三為,我剛才所說的,不能生火做飯,以示對火的敬畏之心。」


    沈黛眉頭緊蹙能擠死一隻螞蟻。


    溫朔問:「是有哪裏不明白嗎?」


    不是——


    本來還想生的就生的管飽就行,感情連一口都不能吃!


    我是在嗚唿哀哉今天全書院的學子都要餓肚子!


    讀書人非要這麽自己逼自己嗎?


    好在溫朔適時補了一句:「過了子時,就有羊羹吃。昨日炙的全羊,片成薄片,放在通風處儲存。晚上和米疙瘩一起煮。我吃過一次,極其鮮美。不知道是用了什麽香料烹調。」


    聽到這,沈黛的臉色才恢復些人色。沈黛深深看一眼溫朔,覺得眼前的男人一下子沒那麽高大權威不可親近了。想到謝淵曾說劉鬥跟著溫朔進山會餓瘦,所以甭管搖光星君在人前渾身上下都冒著知識的泡泡,在人後還是餵不飽自己的肚子,在這裏心心念念曾經吃過的一碗羊羹吶。


    沈黛看向溫朔的目光愈發複雜,帶上些嘲諷的意味。


    溫朔似有所悟,道:「天迴,如果你覺得我有些東西講得不夠清楚,你可以提出來。或者,有些東西我又說得太囉唆,你也可以說出來。我做不到像其他夫子那般好。我也是第一次當老師。我們可以互相切磋。比如星學。」


    沈黛表麵「嗯」了一聲。他心中暗嗤,你幹什麽這麽溫柔,你對每一個人都這麽溫柔對吧?


    在沈黛的注視下,溫朔拿起了一條小孩小臂長小腿粗的南瓜,聽溫朔幽幽嘆了一聲:「可惜隻有一個。」然後,他抱著南瓜坐迴書案邊,抬頭,問沈黛,「天迴,可以幫我研墨嗎?」


    沈黛捂著扁扁的肚子,慢吞吞走迴書案,拉過溫朔身前的硃砂墨和硯台,頗為熟門熟路地開始研。他時不時觀察溫朔在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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