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謝淵的「擔憂」,安樂公顯然早已為自己的孩子做了萬全的打算,立刻道:「阿鬥不能離開蜀地。我會送阿鬥入白帝城的了了書院。搖光星君與阿鬥在書院行拜師禮。平日裏,阿鬥可交由其他先生代為授予課業。搖光星君隻要抽空來探望一下,敦促一下,教導一下,便是幫了我的大忙。」


    謝淵遞給溫朔一個眼神,「如何,師兄?小傢夥要在白帝城念書,你能抽出空來時不時過來『關照』幾日嗎?我猜道盟的事再難脫身,每月幾日的空閑擠擠還是有的。是不是,師兄?這個往返金陵和蜀地的理由真是太太太充分了。我賭你肯定心動。我替你答應下來了哦!」


    沈黛狐疑看向溫朔,覺得謝淵話中有話。


    溫朔不甚在意地「嗯」了一聲,「拜師之前,我想先告訴少主一些事。他聽了我的話還願意拜師,一年後,我會收他入門下。」


    溫朔看向劉鬥,朝他點了點頭。劉鬥怯怯看向安樂公,打量他母親的神色。


    安樂公擲地有聲地說了一個字:「去!」


    劉鬥雙手抱著肚子,身上的肉一顛一顛跑向溫朔。溫朔領著劉鬥站在無人的角落。溫朔側過身子,神情越發沉鬱,低聲向劉鬥囑咐著什麽。另一邊,金陵與蜀地的盟約算是立下來,謝淵和安樂公同樣壓低聲音,你一言我一語地商量著行軍的對策。


    沈黛現在剛好站在兩堆人的中間,他離誰都不算遠,可也不算近。他像是被排斥在外的一個多餘的人。實際上,溫朔和謝淵兩邊都沒有避諱他說話,隻是左右兩邊的音浪對沖,他像是一隻孤獨的小舟在波盪起伏的氣流中上下搖曳。


    哪一方都隻能捕捉到隻言片語。左邊,是沈黛想知道的家國大事,右邊,是屬於一個人的秘密,哪一方他都不想放棄,結果是哪一方都沒有捉到尾聲音。


    在不知不覺中,沈黛踮起腳,歪脖子已經偏向溫朔那一邊。


    謝淵和安樂公的交談先結束。


    謝淵走到沈黛歪斜滑稽的沈黛邊上,難掩笑意地說:「小沈黛,在想什麽吶?不會在吃味吧?那你可是想多了。師兄已經進入老師的角色,開始他的第一次教誨了。在師兄眼裏,師與徒是不肖於父與子的情分。我猜,師兄是在給阿鬥少主一個後悔的機會。」


    沈黛嘴硬:「別告訴我。我的身份——不配知道。你們也別猜我心裏在想什麽。被你們摸透了,吃幹抹淨就在眼前。」


    「是師兄吃,我可不敢。」謝淵不在意地笑一笑,繼續剛才的話題,「如果一個人因為另一個人的名氣就想要拜在後者門下,入了門才發現,師父有不為人知的陰暗一麵,而且很可能因為師父的舊事連累徒弟的前途,到了那個地步,師徒才失和失義,兩個人就很是沒勁了。師兄總是想得太遠太深,是長處,也是短處。」


    沈黛道:「我阿娘曾說,這個世間隻有一種後悔藥——叫親人。一次次被傷害,一次次選擇原諒,隻有親人之間才會這麽做。很難看出來,搖光星君是個麵冷心軟的人。」


    謝淵道:「他以前也是個麵冷心冷的人。活得久了,反覆被同一個人捅心窩子,肉都爛穿了,想不軟乎都難。小傢夥——師兄他沒有看起來那麽堅強,他是紙糊的燈籠,一戳就碎,千萬——千萬——別再做自以為是的事,別惹師兄難過。好好活著,像癩皮狗一樣精精神神地活著!」


    沈黛斜眼瞟謝淵,他覺得謝淵是在變著法子罵他是小畜生。


    謝淵察覺了沈黛的目光,卻當作沒看見,「麵對師兄的時候,要有足夠的耐心。不要問他的過去,等他自己說服自己,自己走出來,把一切告訴你。我保證,真到了那一天,等他開口的那一刻,我們會擁有一個昂首立於人世間最完美無缺的師兄。我等這一刻很久了。不怕老實告訴你,經歷過從前那些日子,我和小師妹都覺得不會有那一天了。可現在,一切或許不一樣了。我開始理解小師妹為什麽這麽做。她是從自身經歷裏找到了靈感,渴望師兄和他——自己掙脫出來。」


    沈黛算是看出來了,這個金陵來的象群老大被蜀地明山秀水間的霧氣打濕了,變得黏黏糊糊、神神叨叨、囉囉嗦嗦,眼瞅著馬上要和安樂公排排坐,探討今天天上的星星要亮上幾顆了。


    溫朔把該交代的事都交代完了,眼見著阿鬥少主臉色由紅轉白,由白轉紫,跌跌撞撞地跑開,朝安樂公伸出手,嘴裏喊著:「母親,你知道他是——」


    他是——


    什麽?


    沈黛覺得貓爪子又在撓心。


    劉鬥沒有能把話說完。安樂公狠狠瞪了他一眼。劉鬥做了個吞咽的動作,生生把後麵的話咽了下去。沈黛到底沒能知道把劉鬥嚇得哆嗦的事情是什麽,好氣哦!


    這個溫朔——


    好像有很多秘密。


    再看那個阿鬥少主——


    哪裏像是翱翔蒼穹的雄鷹,根本是一隻胖乎乎滿地亂竄的蘆花雞,拔了毛燉成湯喝,最巴適最安逸。


    在沈黛的注視下,溫朔朝沈黛走過來。溫朔朝沈黛伸出手。沈黛抬手,抓住溫朔的手掌。雖然溫朔臉上沒有表現出什麽異樣,但沈黛發現他的掌心出汗了,滑膩膩、濕答答,有些噁心。沈黛拉來溫朔的掌心,在自己衣袍上擦了擦。


    或許——


    對劉鬥說出那些話時,溫朔那副看似平靜如冰山的表麵下是暗流湧動的波濤,在別人沒有察覺的情況下,那滔天巨浪把人卷進去,差點撕個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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