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黛幽幽道:「你倒是還挺會替殺人者著想的。」


    溫朔道:「殺人者,被殺者,都是人。我看他們,與看你並沒有什麽不同。」


    沈黛心裏想,鬼知道你怎麽看。


    沈黛問:「有智慧地殺人要讀很多書吧?」


    溫朔思考了一會兒,道:「殺人以謀,殺人以策,殺人以器,的確是很不同的。殺人到一定數量,便是戰爭。為殺人而讀書?你心性太邪了。」


    「怎麽,終於決定殺我了?」


    「我不會因為未發生的邪惡而殺一個人。」溫朔的嗓音一時沙沙的,仿佛是觸動了什麽心事,「我不想殺你。至少——現在不會。」


    那麽以後會咯?


    沈黛怔怔望著溫朔手邊的一隻杯子,神思飛轉。


    溫朔道:「其實對你來說,讀書上學是個很不錯的主意。事實上,我懷疑讀書不會讓你更加弒殺,隻會約束你的行為。我與一座書院的院士相熟,你若願意,可以去那裏念書,不收食宿和學雜費。」


    「不去。我現在隻想吃東西。」


    沈黛看到溫朔愣了一下,大概是沒料到沈黛就這樣幹幹脆脆拒絕了他的「善意」吧,他輕輕說:「我不會下廚。」


    沈黛跳下床,滿不在乎地說:「沒關係。本來就是我來伺候你。公子,你喝茶嗎?」沈黛忍痛走過去,手指摸上茶杯,緊緊拽在手中,他掃了一眼桌案,被一個食指長短、食指粗細的小盒子吸引朱了目光。


    那盒子是個小小的古琴樣子,雕刻得古樸精緻,仿佛是縮小版的古琴。


    沈黛忍不住問:「這是什麽?」


    溫朔黑眸打量著沈黛,燭火在他眼眸中晃動,「裝炭筆的盒子。」他說著當著沈黛的麵把弄起盒子來,像展開扇子一樣展開盒子,裏邊臥著一根根細長的黑色的炭筆,「為什麽不去?」


    沈黛迴答:「我不能丟下阿娘。這個是做什麽的?」


    溫朔取出一支炭筆,隨手抽來一張紙,手指扭一扭,那些黑色的字跡就構成一個側臉,「拓金文和碑文用的。有時候,我會路過一些古蹟,就拓下字來,留著無眠的晚上看。」


    「這是誰?」


    「看不出來嗎?」


    「看不出來。」


    「看來我畫技不佳。」


    言畢,溫朔湧指腹一抹,抹去了紙上那個寥寥幾筆勾勒的側臉,他雙指揉搓著,黑了一截手指。沈黛真怕溫朔會一時興起糊到他臉上。


    沈黛羨慕地盯著眼前的東西,指甲摳破了手指,伸到杯子裏,快速攪一攪,然後伸出來,「公子,你懂得真多。我喜歡你的炭筆。」


    啪一聲——


    溫朔把盒子翻過來,炭筆七零八落地滾了一桌子,他把古琴小木盒遞到沈黛麵前,「喜歡就拿去。」


    沈黛沒有被人看破的窘迫,很自然地接了盒子,「我看到這個盒子,就想這東西比我娘用的針線盒好多了。要是我有這麽一個給她就好了。看來什麽都瞞不過公子。」沈黛將茶水遞給溫朔,「謝謝你,公子。」


    「你有個很好的母親。」一句話是直白陳述,不像是問題。


    「是啊,我阿娘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我和她相依為命。我雖卑賤,卻也想保護好她。」


    溫朔接過茶,也不喝,隻是用手指轉著杯盞,黑眸一直在打量沈黛。


    沈黛有些著急,「你是嫌我拿過的杯子髒嗎?」


    末了,溫朔淺嚐一口。


    一口就夠了。


    一口也能燒起來。


    沈黛捏著古琴小木盒轉過身去,拖著輕快的腳步往床邊走,他低垂著頭,眼底的黑焰燃起來,將他身體整個包裹。


    沈黛始終沒有迴頭,他拚盡自己最後一絲力量,將黑焰燃燒到最後一刻——以確保把溫藏弓燒得連灰也不剩。


    四周靜謐無聲,隱隱能聽到窗外石頭下躲著的蟈蟈叫和池塘裏青蛙求偶的叫聲。


    沈黛氣喘籲籲。忽然間,他聽到一個猶如鬼魅的聲音。


    「茶水很燙?你沒感覺嗎?」


    怎麽——


    怎麽可能?


    沈黛猛然轉頭,看到溫朔黑眸沉沉盯著他,恰在此時,桌案上的燭火燒光了最後一點蠟,溫朔的臉頰閃爍了一下,徹底沒入黑暗中。


    沈黛轉身就跑,可他眼前沒有生路,門在溫朔那個位置。


    「啪塔」一聲——


    沈黛聽到竹子劍鞘砸地的聲音。


    黑暗中,一雙幽瞳亮起來,藍色的光倒映在出鞘的三尺青鋒上。他垂著劍,那樣子就像是先前麵對無臉小孩的時候,隻是這一次,沈黛沒有站在他身後,而那柄劍要飲的是他的血。


    沈黛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神情落在溫朔臉上。


    冷漠、厭惡還有不易察覺的失望……


    這萬般情緒中唯有這個失望觸痛沈黛的神經——就好像是他有的選擇,是自甘墮落一般選擇了錯誤的那條路。是自尋死路。


    高高在上的神啊,收起你虛假的慈悲之容。


    我想讓你下墜。


    劍毫不猶豫地刺了過來,沒入沈黛的胸膛,穿透,喝飽了血。


    沈黛覺得不是很疼,甚至有些麻木,不真實的感覺,他仿佛能聽到血被抽出身體的聲音。一團煙霧升起來,這煙裏仿佛有字,讓沈黛想起罩在蠍子小孩身上的煙。有什麽不對勁。可已經來不及了。煙瞬間淹沒他,使他重墜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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